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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暖
摄影|龚园园
排版|高珍洁
人们说他们是“来自星星的孩子”，圈内人常常昵称他们“星宝”。人们以为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或许，是我们的不理解、不懂得，才让他们孤单、游离在我们身边、仿佛难以触及。
多一些耐心去了解“特殊”，多一份爱心去包容“不一样”，当更多的人可以做到一份了解与包容，他们也会笑着回应你，“我想”、“我愿意”。
他们不是只在乎自我，也不是封闭自我，更不愿一生孤独。
他们生而不凡，无非像我们一样，渴望平凡的生活。
NO.1
“嗯是哒”
第一次见徐翔，点单时和他隔着收银机，“一杯去冰拿铁，这是您的取号牌。”他随后转身，没有多余的话。墙上是统计顾客数量的小黑板，他把“33804”改成“33808”——4个新来的客人在窗边坐下。
那天下午，他像定在收银机后面，几乎没有移动过。多数时间并没客人点单，他也专注地瞅着屏幕，像是统计什么，偶尔摆弄餐单到特别周正，也会和旁边吧台的小伙伴说上几句，整理着一米长半米宽不到的收银台区域的每一处。
一切举动都正常，除了再去点第二杯饮品、提出“你帮我推荐一个”时，他眼神有点疑惑，并未出现像其他咖啡店店员流畅的推荐，店长在一边救了场。
徐翔，是个孤独症孩子。2001年出生的他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九年义务教育他在普通学校就读，初中毕业来到浦东新区辅读学校的忠华职校，是随班就读生。
2020年7月1号，徐翔开始在“梦工坊”超市实习，今年3月1日来到“梦工坊”咖啡吧。超市和咖啡吧相隔几米，中间是“梦工坊”洗车行，加上再隔壁的面馆，咖啡吧、洗车行、面馆以及目前正在停业整顿的超市，都叫“梦工坊”，都是为辅读学校学生提供实习和就业的地方。超市8个月的实习，张丽丽老师是包括徐翔在内的5个孩子的辅导员：“在超市学习称重，他只用了一天时间，惊人地记住了所有果蔬的编码。”
徐翔是“记忆小天才”，有先天的基因，更离不开后天的努力，他利用休息时间反复背诵称重的编码，才能做到零失误。“翔宝唱歌很好听，字写得好，画画也很好，不一会工夫，一幅黑板画就可以交稿。”临近下班，店长让他把门口的欢迎黑板换个海报图案，他从库房拖出来画架，笑眯眯坐下，专心致志。
“你从小就喜欢画吗？”
“是哒。”
“听说你一晚上能记住全校300个老师同学的电话号码？”
“嗯是哒。”
不熟的时候，你问他答，徐翔不多一句话，不会向你提问，只答；答话字数不超过六七个字，但回答得认真、准确。和知潇一样，徐翔也爱说“是的”，但喜欢把所有“的”发成“哒”，平添很多乖顺甚至娇嗔。开放性问题他有时会重复问题的后半段，换做封闭式提问，他就乖乖的“是哒”“嗯是哒”“不累”“开心”，回答有股爽快劲。
徐翔1.85米的个子，壮硕和温和集他一身，说话慢条斯理，目光温文柔缓，是人见人爱的大宝宝，大家都称他“翔宝”。
知潇和翔宝互为好友，但知潇说完“徐翔是我好朋友”后，立刻补充“我比徐翔帅”。他们的好友情谊体现在，岗位上的知潇哼了什么小曲，一旁吧台岗位的翔宝也不自主跟着哼哼唧唧，这种貌似开小差，从来不会被老师们辅导员们打断，神游天外的小放松被允许，甚至鼓励。知潇说两个人下班后还跑到龙阳路一个地方玩过，翔宝有点记不得。
徐翔还一个要好的自闭症伙伴，是辅读学校另一个融合就业平台“绣坊”的员工李正辉。超不过两周，正辉一定腾出一天休息日，过来看望翔宝。两个人也不粘着，我给你推荐个咖啡，你点单付款，一个继续在吧台忠于职守，另一个找个离翔宝最近的座位坐下来品咖啡，时不时彼此看看，目光交汇一下下。
杨斌老师特别感动他们的“兄弟情”：“以前在学校里两个人就要好，现在一个在“绣坊”（浦东新区辅读学校和“爱碍爱”就业支持专项基金共同打造的另一个就业融合平台）那边，一个在这边，像两个忙碌又互相惦记的职场人。要让那些在困难中绝望中的爹妈知道，不要觉得他们特殊，他也会有跟正常人一样的情感。”
NO.2“这里开心！”
第二次见徐翔，时隔半个月，他怔了一下，马上认出来，“姐姐好！”
熟了，他的回答渐渐有了长句子。“住广远新村的，上班要两部公交车”。他每天上下班单程要两个小时，外公外婆家在浦西的杨浦区，距离远，还要过江，上班要转车，“169再换980”。就算这样，翔宝和很多小伙伴一样，抢着“做六休一”，都觉得这才是“正式员工”特有的标签和荣誉。
问他，“你除了记忆特别好，还有其他厉害的地方吗？”他先哑然，像是在想，又像不知道怎么说，腼腆地说出“上班认真”，声音很小。
“你喜欢来上班吗？”
“喜欢。”
“为什么喜欢上班？”
“这里开心！”
“谁对你好？”
“小伙伴们老师们。”
“期待发工资吗？”
“期待。”
“为什么期待？”
“因为成为员工。”
徐翔的工作区域并非仅限吧台，迎宾的小伙伴去吃饭，他立刻补位到迎宾。有什么活动撤离后，他会出现在店堂里摆桌子，小伙伴摆好的桌子他会重新摆一下，“他要把每张桌子上的木纹朝一个方向，每张桌子像被线量过一样直。”“辅导员妈妈”牛妈指着徐翔快速摆好的桌子说到。如果是晚班，下班前，翔宝会一口气把很大的一片区域拖得锃亮，1.85米的大个头，体重也不轻，把腰弯成90°卖力地拖，满头汗珠子往下掉，老板于姐姐喊停，他也不停，“不累”是翔宝挂在嘴边的两字。
往返路上4小时、上班6小时，回到家翔宝也不闲着。“我种了茄子，没有种西红柿和豆角。”说得有鼻子有眼，俨然是个“小菜农”，听店长一解释，才知道原来都是网上搜的。
“梦工坊”要求孩子们写日记。以前徐翔的日记天天都一样，店长园园说“你的日记太无聊”，翔宝也不生气，“你可以写点有意思的故事分享”，翔宝就记住了。现在下班回家就算已经九点多，他也要上网查资料、写日记。他很喜欢在每天下午例会时说故事，朗诵的声音很大，像上台表演一样，面带微笑地朗诵着“妈妈从菜场买了一包韭菜种子，便种在我家阳台的菜地里。过了两天我垫着脚看了半天，但是使我失望的是，韭菜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翔宝的菜总是“种给爸爸妈妈吃”。
徐翔喜欢说“没啥”。“除了红白还喜欢别的颜色吗？”“没啥颜色。”“每天有什么不开心吗？”“没啥不开心。”“以前有不开心吗？”“有。”“不开心怎么办？”“没咋办。”提起开不开心，刚刚谈起蔬菜和水果的激动劲没了，蔫蔫的。
徐翔在职校二年级时，杨斌老师教他英语，“你看他现在笑呵呵是个阳光大宝贝，以前可不这样，很少讲话，课堂上都在睡觉，游离的一种状态，而且不对视不理会，情绪也突然爆发。”徐翔在普校读了九年，学业基础比较好，但是他的伤痕也因为普校的经历，杨老师知道他的难过在哪里：“他总是说‘他们把我推在厕所里’，有些孩子在普校被压抑，被边缘化，坐在角落里，他对那一段印象深刻。”翔宝的不开心他不想说。
那些小时候在普校被欺负的记忆，虽然挥之不去，但终能被爱和善待覆盖，哪怕把它们挤压到心的角落里“压箱底”，也好。
“我们发现过了一年两年，不少孩子都胖了，徐翔真的是胖了。”
徐翔很久没再和杨老师提起过那些事了。
2021年8月8日，徐翔例会朗读日记
NO.3
“姐姐，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姐姐很温柔的。”
“谢谢。翔宝早上好。”
“早。”
“找姐姐有事吗？”
“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姐姐在开车，一会视频你好么？”
“所以你在开车，不方便视频是吗？”
一早起来，突然收到翔宝的夸奖，让人受宠若惊，随后两个视频拨过来，开着车，并没接起来。正琢磨着是否找个路边停下来拨回去，翔宝随后的两句回复顿时戳中心里最软的地方，他只是想找姐姐聊聊天，而且解意到再没发一个字过来。
自闭症孩子的核心症状是社交障碍，他们通常不太能够共情，对普通人感觉有触动的事无感、不愿意交往，可是这个从特校毕业一年的自闭症孩子，经过在“梦工坊”的实习、融合，有和人交流的正常渴望，能够理解开车不能接电话的不便。
每周五下午，店长园园带着孩子们前往陆家嘴金控广场，为瀛泰律师事务所的职员现场制作咖啡。“流动咖啡吧”从2020年4月至今，风雨无阻，孩子们争先前往
翔宝喜欢要别人的微信名片，全店人都知道，最开始他跟杨安昆要园园店长微信，安昆发信息问店长，园园同意了，那时候她刚来。“我愿意把它想成是一种友好的正常社交，不想把它想成一个特殊孩子的特殊要求。”徐翔要到园园的微信后，通过了她的微信，然后陆续加了她的QQ和支付宝，“他太厉害了，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讲到这里，园园声音激动起来：“大概到店半年了，都没有加到知潇微信，他之前不会加人家微信的。现在我有他微信了！”
“我是没有店长的微信才要的。”徐翔无辜的样子。他想多交往，有时也会把自己好友的名片推给杨老师或者于姐姐，收到他推来的名片，不吭声不回复，他也再不会追究下去。或许在他的概念里，这就是正常交往，像大家都会多多积攒微信好友似的。
他并没有打扰到谁。
“交朋友，他想跟你说话不是很正常吗？我们真的应该用平常心去看他们。”老板于成红这个“梦工坊”的当家人，打心眼里体谅孩子，把每个人当成宝。
问徐翔：“记住姐姐的电话号码没？”“记住了。不能让别人看隐私。”
但是你可以，有什么事情可以给姐姐打电话。
“今天是奥运会开幕。”
“知道的，东京奥运会。”
“今年奥运会是不是不一样？”
“因为去年是疫情期间，延期了没有开。”
“你喜欢看什么比赛？”
“男女足。”（语气显得热情、激动，接话也快，笑眯眯）
“前两天欧洲杯有没有看？支持哪个队？”
“是丹麦。那里有童话。”
东京奥运会开幕那天的7月23日，第三次见徐翔。被秦佳晨和实习生陆浩天迎进店门，店里喜气忙碌得像过大年。提前两个小时来上班的徐翔大声喊着“暖姐姐”，已经在吧台笑成花，店里两拨人在搞活动，翔宝的问好被淹没在声浪里。
于姐姐、辅导员牛妈、店长园园都在吧台后的明厨里，忙着包装孩子们新烤的奥利奥饼干，翔宝高兴得好半天合不拢嘴，像突然见到突袭看望自己的老朋友，惊喜又欢喜。就算你特意找个安静地方和谁讲着话，也会看到他有意无意出现在你的视线，朝这边望一望，笑一下，唯恐你注意不到他见到你开心的样子。
他用两三分钟画了一个橘子送给记者，“姐姐会一直把它放在笔记本第一页。”他开心的样子，标志性的答应着“嗯好哒”，声音亮堂堂脆生生。握手、拍照，一次没笑好，再来一次，怎么拍都可以。
徐翔说：“我想再长大一点，现在的我还不够大。”
只要你愿意，我们愿意握着你的手，注视你，聆听你，一边分享故事，一边陪你长大。不怕路长梦远，总有星河照耀。
敬请持续关注“梦工坊”系列报道第三篇《唐宝宝爱拉花，特殊咖啡师的苦与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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