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我成了别人眼中的“坏人”

我不帮她收拾书包。

我不帮她盛饭。

我不帮她倒饭。

她坐在楼梯处不回班的时候，我不领她回班。

她躺在楼道里的时候，我不去叫她。

因为她，我成了别人眼中的坏人。

开学之初，她会问：“老师，我的书包放在哪里？”我们也会告诉她进入班级之后，拿出书，放书包。她一个指令做一个动作。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桌子周围一片狼藉，数学书、语文书、跳绳、裤子都放在地上。

开学之初，她会在吃饭的时候，自己拿着餐盘站在餐车前，是否知道排队不是我们关注的点，我们的要求是谁坐好谁就可以先吃饭，她总是坐不好，又在想吃饭的时候直接站起来拿餐盘。这些我们都没在意，她能按时吃饭我们就很开心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动作越来越慢了，不再主动拿餐盘了。后来胡老师每天都要给她盛饭，她才吃。

开学之初，她能够自己进入班级，虽然走得慢一点，但也不用每天去楼梯口接她。

有一次，王老师说她坐在楼梯口不走，两个高年级的同学把她带进来的时候，让我们关注一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赶紧联系家长问询是否有不舒服的地方。她妈妈说没有，我又观察了一下，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她是可以自己走的。但从那以后，她就不自己进班了。

老师们很心疼她，帮她拿着书包，领着她进班。同学们很友好，拉着她进班。后来有同学说：“老师，你们班的小朋友坐在楼梯处不走，我拉她她也不走。”我过去看，一位老师正带着她往上走。

几天都是如此，我发现问题有点严重了。

有一段时间，她频繁地尿裤子，我给她换裤子的时候，她说了一句：“我要让胡老师换裤子。”当时没在意，只觉得可能是我换裤子让她不舒服，没多想。结合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发现她是在找与我们沟通的方式。

同学拉她上楼。

老师拉她回班。

胡老师给她盛饭。

胡老师给她换裤子。

甚至是在操场上脱裤子尿尿，这些都是她与别人交流的方式，她的能力有点弱，不太能通过表现好的行为获得别人的关注，这是她获得别人关注的方式。

于是我们决定不再帮她了，为此，我给孩子们上了一节课，就讨论帮不帮她？怎么帮她？

我们提供的帮助是为了让她越来越好，但是显然，两个月的时间，她没有越来越好，反而越来越差了。同学帮她收拾书包，没有问题，老师帮她盛饭、倒饭，也没有问题，但她的能力提升在哪里呢？她走进学校是来学习的，不是为了让更多人照顾她的！为此，我愿意成为一个坏人，让她自己做事情。

我告诉孩子们，不用帮她做，可以用语言提示她如何做，可以陪着她做。

有一天，一个小朋友说：“马老师，她能自己下楼了，我没有扶她，我就告诉她。”

她不能放书包，我观察了一下，她先让书包的肩带慢慢落下来，然后书包就会慢慢地掉下来，她再从书包里走出来。她不能放书包的问题是她不知道如何把两个肩带之间的扣如何解开。我就把她的手放在扣子处，让她使劲儿摁，我也会告诉其他同学这样去做。

但这需要练习。

中午看班的时候，我不会给她盛饭。

她坐在位子上不动。

等其他同学盛完饭，她还不动。

这个时候有同学已经吃完饭了，我就让那个同学对着全班同学说：“有加饭的可以来加饭了，没打饭的同学来打饭。”不具体叫她的名字，等着她自己来，然后那位同学就等着给她打饭。

那天吃的是鸡蛋西红柿，她吃了一大口西红柿。我走到餐车前，拿起勺子，示意她过来，她端着盘子走过来，我又在米饭上给她盛了一勺子西红柿。她回到座位，我走过去。“特别好，你看，你可以自己盛饭的，对不对。你喜欢吃西红柿，是吗？”“嗯，还有米饭，我喜欢吃西红柿和米饭。”那是很长一段时间，她主动和我说话。我和胡老师说，她不爱理我了，我让她收拾书包，她也不动，也不说话，就点头。我一直在找和她的沟通方式，其实，她也一直在找和我的沟通方式。她知道尿裤子了，胡老师会给换。她知道吃饭的时候不动，胡老师就会给她盛饭。但我不会，她不知道如何引起我的关注。之前她总是问：“马老师，我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开始我也没明白什么意思，以为是她想妈妈了，“你是不是想妈妈了？你要是想妈妈了，你就抱抱老师。”她就会扑倒我怀里。过了大概两周的时间，孩子们也都慢慢地适应了新的环境，她再问的时候，我就直接告诉她时间，后来她就不问了，现在想想，这也是她找到和我沟通的方式。

那天，同学在前面说了很久，没打饭的同学来打饭，她都不动，我就一直让那个同学说。那天也巧，孩子们吃的比较慢，还没有吃完的孩子。她拿着餐盘走到餐车前，一会儿又走到我面前，“马老师，没人给我打饭。”哎，每天安排“专人”给她打饭，又是一种对她获得别人关注的一种强化。但目前只能这样，现阶段的目标是她能主动拿着餐盘盛饭。

她盛饭特别有意思，原本就没有多大力气拿着餐盘的手，还要伸出来比着大拇指的动作——这是要多要的动作。最开始看到她出现这样的行为，我很高兴，告诉她这是要多一点饭的意思，如果大拇指朝下，就是少要一点饭的意思。但后来，我发现，她并不理解，她每天都会把大拇指朝上，但碗里的饭总是剩下。原来，她在模仿一个同学的行为，那个同学个子比较高，吃的比较多，每次都是大拇指朝上打饭，她也学着同学的模样。其实她在这个环境里，也一直在看，一直在听。

刘老师说，她喜欢小贴画。班里的孩子表现好的时候都会得到小贴画，但是她几乎没有和大家同步过，我们也忽略了她对小贴画的渴望。“你主动盛饭了，给你一个小贴画。”“你自己把饭倒了，给你一个小贴画。”在吃饭的问题上，小贴画可以解决了，但其他方面就不行了。“你去完厕所就回班，我就给你一个小贴画。”“你自己回班，我就给你一个小贴画。”但她依旧在楼道里躺着、趴着，也依旧会在早上进班的时候等着老师、同学拉她。所以，我在想，她自己主动盛饭、吃饭、倒饭，是小贴画的作用，还是我们给她的关注的作用，小贴画如何对她更加有用？

我所有的“坏”，都是希望她变好。

那天高年级的学生说，“老师，你们班的小朋友在操场上，脱了裤子就尿，我们都看见了。”

“你们不要笑话她。”我只能说一句这么无力的话。我不能要求别人怎么看待她，我只能尽力地帮助她，让她变得强大。

我可以帮助她，做个好人，但教育对于她来说意义何在？

很多人不理解我对她的“要求”——自己上楼，自己盛饭，自己倒饭，自己去厕所。但我知道所有他们不理解的地方，才是我更需要好好去做的地方。今天早上看到她跟着一个老师进楼，那位老师之前帮她拿书包，领着她，今天只是默默地在前面走。我很高兴，不把她当作特殊的存在，就是对她最好的接纳。凭一己之力无法改变什么，我们需要创建一个适合她生存和成长的环境。融合教育中的特殊孩子，少的不是环境对他们的接纳，少的是恰当的教育。每个人都愿意帮助她，从老师到学生，在大家的关心和帮助下，她应该越来越好，但并没有，我们就该思考我们的辅助，我们的帮助是不是真的在促进她的成长。当没有人帮助她，她自己完成任务的时候，她才是真的作为一个人在成长！

我愿做个“坏人”，因为我知道，她的未来有多难。同时我也要思考，我的“坏”要怎么促进她的成长。

亲爱的宝贝，我不拉你上楼，不是不爱你，是我相信你可以自己走上来，我一直都在拐角处等你，我们会一直在前方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