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美芬口述
我从师专特殊教育系毕业从事特教工作已迈入第八个年头。周遭的同学、同事们,因太辛苦、缺乏成就感,或不受重视……等不同因素,纷纷离开了特教行列,转教普通班。
我没有过人的体力和智慧,只是非常看重自己的工作,在其中学习、成长,并找到工作的成就感,和豁然开朗的人生观。
师专毕业、进入师院附设实验小学时,刚好学校开创启智班。学特教的我,自然满怀热情地投入。
接触过各种不同智力障碍的孩子,唐氏症儿的热情、善良,最让我感到窝心。而其中最费力、最难教、也最容易让人产生挫折感的,是自闭症儿。
01
慢慢缓和他们的情绪
一开始学校将情绪容易起伏的自闭症儿集中在「情绪障碍班」,以方便教学和管理。然而,情障班却也是特教班公认最吵闹、最头痛的「恐怖班」。
我担任四年级情障班老师,直到他们毕业,跟班上五个自闭症学生相处整整三年。
五个孩子、五种特性,有畏缩、有被动,也有破坏性强的、自我伤害型的。经过一段时日的观察和接触,我渐渐学会了一些与他们相处的方法。
比如:当孩子情绪激动时,绝不能高声责备,要温和地哄他,慢慢缓和他的情绪。当孩子跑让我追时,越追他越跑,只能不追他,等他自己停下来后,再走过去牵他,他就会乖乖跟我回来。
据研究表示,自闭症孩子由于脑功能障碍,无法统合视觉、听觉、触觉、肌肉关节动觉,和前庭感觉。有一种「感觉统合训练」采用运动器具,如滑板,提供感觉刺激,可以促进自闭症儿童大脑发育,对稳定孩子的情绪很有帮助。
于是我将它列为主要教学目标,并经常与医生讨论教学成果。慢慢地,孩子异常行为逐渐减少,情绪也较训练前稳定许多,这曾令我兴奋不已。
02
一切都可能回到原点
但自闭症孩子与其他智能障碍孩子最大的不同是,智能障碍的孩子一旦学会了什么,就会保存在大脑里,但自闭症孩子的能力却不一定能持续:今天学会了,不能保证以后就会了。
也许是天气改变,也许是生活环境起了变化,造成情绪不稳定,一切又会回到原点,先前的成绩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毕业前,情障班的退化情形相当明显。已届青春期的孩子们,情绪变得相当暴躁,常常有人尖叫,甚至撕衣服。
我记得有一次下大雨、打雷,有人开始哭闹、有人不安。一位曾因打破玻璃杯被爸爸处罚的孩子,口中不断念着“不要打破玻璃杯”,却转手拿起杯子往门外砸。
好的行为很难培养,不安的情绪却很容易感染,情障班的自闭症孩子缺乏其他孩子多样的刺激,再加上自闭症孩子之间少有互动,不仅教来事倍功半,甚至还有退化现象。
由于这次的经验不很成功,学校改变了编班方式。去年起改采混合教学,将自闭症孩子和其他智能障碍孩子一起编入智障班,不再独立设班。
实施至今才第二年,但可以看出学生间的互动情况明显改善了。
03
家长比孩子更需要“教育”
除了教育孩子之外,智障班的老师还要帮助整个家庭。因为孩子需要教育,无助的家长更需要辅导。
有些家长很悲观,觉得自己的孩子没有希望。我会透过联络簿,或家长每天接送孩子时,告诉他,你的孩子今天做了什么、有了多少进步。
曾有位孩子的母亲不能接受孩子的不完美,夫妻因此经常吵架。丈夫于是在“要老婆还是要孩子”之间挣扎。
于是我利用家长会时,让这位妈妈跟其他家长聊天,互吐苦水,也互相打气,也私下找机会和她聊天,这位妈妈终于渐渐走出了阴霾,接受了孩子。孩子毕业时,她还写了一张感谢卡片给我,令我相当感动。
许多妈妈、奶奶,带孩子来上课后,会留在学校帮我整理教室、扫地、擦桌子。上课外活动课,或感觉统合训练时,也在一旁帮忙照顾其他孩子。这种热心、充满感谢之心的家长,在其它普通班是少见的。
来自家长的回馈,以及学校的奖励,这些鼓舞,让我即使遭受挫折依然乐此不疲。
04
当他第一次开口叫“外婆”
去年我带一年级新班,一切规矩都尚未建立,责任最重,也最累。
新班有一个多重障碍的女孩、一个智能障碍的男孩,和三个自闭症男孩。其中韦韦和诚诚是智商、行为能力较高的自闭儿。
韦韦长得俊秀可爱,没有父亲,母亲又长年在外工作,由外婆带大。记得第一天入学时他外婆告诉我:“这个孩子是哑巴,不会讲话!”
但我发现他可以发音,也许是文化刺激不够,造成他不开口说话,因此跟他外婆说:“我们来想办法让他学说话!”
刚开始孩子们都无法坐下来一分钟,在教室乱跑,诚诚则不停喃喃自语:“回家听录音带、回家听叶倩文、回家听xxx……”,不然就重播前一天听的歌;韦韦则迷恋录音机、录音带,不停的哭闹着要玩录音机、录音带,完全无视于我的存在。
如今,孩子们升二年级了,他们会认字、写字,会从一数到一百,会简单的算术,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静静坐下来上课。
韦韦从一言不发到会说简单的对话,虽然他的声调没有高低起伏,但依然让外婆惊讶不已。诚诚则咬字清楚正确,说话非常好听。
有人说自闭症孩子不懂人际沟通,不会表达感情,但我却欣赏这种孩子纯真,不会做假。他们或许不懂得讨好老师,却常有真情流露的时刻。
05
享受孩子真情流露时的感动
有一段时间我请产假,韦韦看不到我,天天喊着「黄老师」、「黄老师」。他虽然不能完整表达自己,但他外婆知道他想念我,于是带他来探望我,令我感动不已。
他外婆告诉我,有一次韦韦要上学时,看到很久不见的妈妈回来了,他只是笑,并没有开口叫妈妈。放学回家,韦韦立刻跑进房间到处找,外婆知道他在找妈妈,跟他说:“妈妈又去上班了”,韦韦一听,眼泪立刻掉下来了。
投身特殊教育八年了,从普通班的孩子叫特殊班的学生“疯子”,跑到教室门口来看热闹、或者看到他们赶快躲开;到今天,他们虽少有接触,但至少可以不再讥笑、躲避。学校里的启智教育似乎已经有了一点基础。
对我自己而言,工作上的挑战与磨练,孩子们的纯真、家长的辛苦,给了我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人生体悟。
久未谋面的朋友,都会为我的改变感到惊讶。过去我内向、寡言,凡事多愁善感、要求完美;而今我的个性有了极大的转变,变得开朗、豁达,也更能以宽容的心,试着去包容世上一切不完美的人、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