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米姜英爽，新闻背景的自闭症行业新翘楚

姜英爽，新闻背景的自闭症行业新翘楚

“我只能专注做一件事，现在一天24小时想着‘大米和小米’，我怕我一旦陷入对另一个东西的喜爱，就把这边的事放下了。”

当当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她被派去采访常州的一个自闭症患儿家长，由于此前已经有媒体做过相关报道，经验不足的当当在稿子里直接使用了其他报道里的内容，等第二天发稿的时候，当当发现这几百字的内容被删掉了。

果然，上班后，当当被老板姜英爽在工作群里狠批了一顿，还被叫到了办公室。

“我所有的荣誉都是文字带给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亵渎文字。”姜英爽向当当解释，为什么自己如此生气。

被朋友们都叫做“大米”的姜英爽，是《南方都市报》历史上第一位首席记者，囊括了除2007年以外每一届南都新闻奖人物报道类金奖，是做人物对话体报道的专家。《妞妞资产大起底》《阿星杀人事件透视》《罗刚：我不后悔接这个电话》等都是她在南都时期的代表作品。

而在离开南都之后，她进入了一个绝大多人都没有想到的领域——自闭症——开始创业，短短三年，她创办的“大米和小米”已经成长为中国最专业的自闭症康复机构。而她自己却总是说，是创业项目选择了她，而不是她选择了项目。

高二那年，原本是个“学渣”的姜英爽意识觉醒，想要做一名记者，决心努力读书。“那时候我经历过逃学，留级，还想要辍学去写作，是个文艺小青年，想要摆脱现实，但我是个现实的理想主义者，后来发现想要摆脱现实，最现实的方法还是参加高考。”

想清楚了的姜英爽用了三个月时间冲到了班级第一名，没当过班级第二，高考之前她想要报中国人民大学和复旦大学的新闻系，但那年人大新闻系没有面向山东省招生，姜英爽就去了上海。

复旦新闻系毕业后，对自己没太大信心的姜英爽先是选择了在老家工作，后来又去了北京做了一阵电视记者。2002年，南方都市报面向全国招聘，姜英爽选择了南下。“当时我的同学在南都干得都很好，我又很想做新闻，就去了。”

到了南都之后，当时的上司杨斌觉得姜英爽做过电视记者，就派她去写人物对话稿。“本来我是应聘编辑的，也提供不出任何作品给他看。”虽然没有太多经验，但姜英爽还是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姜英爽记得第一篇稿子写得是一位职业打假人，稿子发出来后，杨斌在南都的大开间办公室里冲着姜英爽喊：“姜英爽你稿子写得真的很棒啊。”

当年南都找了一个《南方日报》的老编辑，每天会挑出当天报纸的错别字，并对内容打分，张贴在走廊上。有一次老编辑在报纸上贴了一行字，大概意思是：我提名姜英爽为《南方都市报》最好的记者，理由产量大、新闻敏感性强、稿子质量高……这个时候姜英爽刚到南都两个月。

“这对于当时25岁的我来说是最大的激励，后来我偷偷把这张报纸撕下来，带回家去了。”姜英爽笑说。

2006年，南都推出首席记者制前夕，姜英爽和深度报道部的同事们在洞庭湖饭馆吃饭，一个比她年纪大些的同事半开玩笑和她说：“姜英爽，你看你稿子写得能看吗，每次都还发这么长，一点意思都没有。”

“如果我要是足够自信的话，肯定就不在乎他的话了，不过当时我哭着从包厢跑出去了。”姜英爽回忆，她夺门而出后，主任跟了出来，对她说：“你哭什么，告诉你件事，你已经被选为本报首席记者唯一候选人了。”

姜英爽破涕为笑。

“这么多年， 我只有一件事情很执着地一直在做，就是新闻。现在我能由衷的，很有底气地和别人说，你看你别的能力强，但是做新闻肯定做不过我。”现在姜英爽在新闻专业上已经有足够的自信，不怕别人质疑了。

回过头看自己的记者生涯，姜英爽觉得很多稿子至今都让她很骄傲，这不是每一个记者都能做到的。而几乎每年她都会做出很有影响力的大稿，即便她已经离开了媒体。

姜英爽

“很多人都评价我：姜英爽，你就是天生做新闻的人。我对一个信息里面包含的反常规的或者前瞻性的东西会非常非常敏感，而且我好像总能够迅速在错综复杂的线索里面找到最核心的东西。这些方面，我就像一只警犬，我觉得这是一种能力。”在过去的一次采访中，姜英爽这样说。

姜英爽的老同事，前南方都市报首席记者占才强也说，常规新闻手法挖掘不到的隐藏在深处的内容，经常被姜英爽用对话的形式揭开，赤裸裸地摆在读者面前。

2016年，在西南民族大学读新闻的当当即将毕业，工作选了很多，都没有太合适的，简历也就在58同城等招聘网站上挂着。

一天中午，当当午睡起来后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来自广州的未接来电，她发短信过去：“请问你是？”

对方回复：“我是南方都市报的首席记者，现在在创业，做一个微信公众号，你愿不愿意来工作。”

带着些许怀疑，当当回了电话，“我感觉像天上掉下来一个工作一样。”聊了几句，当当感觉和对方交流很愉快，就这样和对方说。“你也是天上掉下来给我的一个宝贝呀。”电话对面声音爽朗干脆，带着一点山东口音，姜英爽就这样把当当从成都“骗”到了深圳。

接到姜英爽电话的第三天，当当就到了深圳。当时的大米和小米才刚刚起步，线下第一家疗育机构还没有开业，只是一家致力于报道自闭症相关内容的自媒体。

姜英爽涉足自闭症，源于一次误诊。

2009年2月15日，情人节后一天，姜英爽在朋友的帮忙下约到了国内自闭症领域的权威专家邹小兵——她有些担心自己一岁多的女儿患上了自闭症。

还没到诊室，邹小兵教授就在走廊迎面走过来，姜英爽指着自己的女儿说，“邹教授，这是我女儿。”邹教授嗯了一声，表情冷漠地把姜英爽的女儿领进诊室，几分钟后，他对姜英爽说：“你的孩子我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她有问题。”

就这样，南都首席记者姜英爽走进了自闭症患者的世界。

从女儿被确诊开始，姜英爽开始利用各种渠道了解自闭症的信息，上网查资料，和专家请教，做新闻培养出来的快速学习能力和沟通能力派上了用场，姜英爽也和一些自闭症患儿的家长成立了NGO组织四叶草，组织专家讲座，为困难家庭捐款。

等自己的女儿一年多以后被发现是误诊，发育良好，摘掉“自闭症”帽子的时候，姜英爽已经和这个圈子分不开了。

后来从社群发展到了自媒体“大米和小米”，姜英爽辞职专门做自媒体和线上教育，逐渐成为了自闭症患儿家长的中心节点。数以万计的自闭症患儿家长通过关注公众号，进而组成社群，一起交流孩子的养护问题。

对待“大米和小米”的稿子，姜英爽就像对待那些年曾给她带来荣誉的南方都市报的报道一样认真。

“大米姐（姜英爽）是一个对新闻要求特别高的人，现在大米和小米越做越大，但她每天依旧会留一部分时间审稿，有时候到凌晨两三点，她也会等我们把内容弄完。她总说新闻永远是她最热爱的。”当当对我说。

姜英爽把大米和小米的公众号比作一个报社，而自己是总编，严谨是第一要求。“受过新闻教育的人和没受过新闻教育的是不一样的，我们知道一句话该怎么讲，什么是确定的，什么是不确定的，把话说到什么程度，怎么能触碰到人感动的点，让它足够有力，都是有讲究的，这都是新闻职业生涯和长期积累的新闻素养教会我的。”

自闭症的圈子是一个充斥着悲情、温暖、无奈故事的地方，姜英爽凭借着自己对新闻的敏感和能力，始终为推动这个群体被更多人关注而努力着。

“大米姐总对我们说，我们一定要抱着善意去做‘大米和小米’。对所有人都应该先有这样的态度，写出来东西才是有温度的、有感情的。”当当说。

2017年初，一个自闭症家长在QQ上联系到姜英爽，说他自己的孩子失踪半年，最后发现死在了一家托养中心，家长觉得孩子死得蹊跷，但没有人报道这件事，于是便找过来，希望姜英爽能够帮忙报道。

姜英爽把这个任务派给了当当，几个人约见了那位家长，获得了很多资料。因为此时孩子已经被火化，没有了证据，当当就只是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写了出来，稿子发给姜英爽看的时候，姜英爽说，不行，我来改。

“她和我说，你这样写就只能写成一个经验教训稿，不能带来更多的思考。”当当回忆，姜英爽重新翻阅起之前获得的资料，终于发现了一处不合理——这位自闭症患儿可以写出自己和家长的姓名，但当时的托管中心并没有把他的名字及时登记到网上。姜英爽从这点漏洞入手，把矛头指向了那家托管中心。

稿子发出后，引起了社会巨大的反响，这就是当时轰动一时的雷文峰事件，“大米和小米”第一家报道这件事情。之后姜英爽把这些信息告诉了《新京报》，事情进一步发酵，涉事托养中心也很快就被查封了。

“我现在愿意牺牲自己的爱好、时间，在这个领域创业，一是因为能够改变这个行业，提供性价比很好的产品给用户，影响越来越多的人。其次就是因为还能做我最喜欢的事情——媒体，没有这个我撑不下去的。”姜英爽说。

姜英爽用闲云野鹤来形容在南都时候的自己。

“在报社的时候一直没人让我去做领导，都觉得我是一个非常好的兵和冲锋陷阵的人，杰出的好的记者，但没有人想到我会去创业，统率这么多的人一起工作。 ”姜英爽坐在我对面，语速飞快，“我为什么一定要创业？我本可以活得很自在，我也有自己爱好，难道就不好么，难道创业就比别人高明，比我原来生活快活吗，没有！比原来更痛苦了！就是顺其自然变成这样。”

姜英爽现在生活完全被工作填满，也不敢去看自己喜欢的纪录片、新闻和装修类的文章。“我只能专注做一件事，现在一天24小时想着‘大米和小米’，我怕我一旦陷入对另一个东西的喜爱，就把这边的事放下了。”

但在纠结中，她又说：“你只能接受现状，这也许是你的选择，也许不是你的选择，但是既然做了，就只能是告诉自己，没错，就这样做。不要去想没有建设性的事情，后悔的事情，没有用的。”

姜英爽说有时夜深人静，还会想，如果不是因为女儿被误诊，自己怎么会莫名奇妙卷入这么荒诞的一件事里。

但随着对这个圈子越来越熟悉，她发现自闭症康复在国内的现状很糟糕，由五彩鹿儿童行为矫正中心发布的《中国自闭症教育康复行业发展状况报告Ⅱ》估算，我国自闭症患病率约1%，自闭症人群超1000万，自闭症儿童超200万。

而在国内，专业的康复机构却还十分缺乏，全国注册的1000多家康复机构，大都由家长创办，服务水平参差不齐，且没有规模化运营的规划，大量孩子和家长的康复训练需求仍然无法得到满足。

姜英爽决定做这件事，要把它做得商业化，更专业。“我的力量既然是有限的，我就会考虑把我的有限的生命和时间投入到能产生更大价值和效应的方法上。很多时候要考虑这件事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其次才是你想怎么做。”

在这个过程中，姜英爽和邹小兵教授也成了至交，今年五月，大米和小米获得了达晨创投的4000万A轮融资，在投资前，达晨的人找到邹教授做调查，邹教授说：“中国有数不清的康复机构，但‘大米和小米’做的是最接近我理想的。”

邹教授从没有当面对姜英爽说过这些话，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评价后，姜英爽像当年被老编辑肯定了一样开心。

大米和小米的发展迅速，现在已经拥有4家线下疗愈机构，员工三百余人，到明年这个数字预计还会至少翻一倍。

大米和小米的线下疗育机构

“2016年我刚来的时候，还是在一个民房里，只有十几个人，刚到的时候还以为是个传销组织。”当当还记得有一次姜英爽从美国考察回来，突然说：“哎呀，我一定要好好对待我的员工。”然后就在办公室给同事们做了一个星期的饭，还会经常拿些水果过来分给大家吃。

姜英爽解释说那次在美国遇到了一个新闻界的前辈，他让姜英爽意识到她其实一直在做自己热爱的事情，所以应该更快乐去做，并善待那些为了成就我的理想而和我一起努力的人。

“现在她事情越来越多了，基本一个星期也见不到她几次，觉得我们变成留守儿童一样。”当当说。

快速的发展扩张，带来的是巨大的管理压力，曾被报社领导认为没有大局观的姜英爽，现在慢慢对这个词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我现在思考最多的就是用管理的思维来做这件事，包括接受融资，投钱做研发，以前哪想到过这些事情，但到了这个阶段就要去学习和修正自己的思维，看看别人怎么做的，别的行业是怎么做的。”姜英爽说，创业就是在做的过程中不断修正和颠覆原来的想法。

偶尔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极度绝望的时候，姜英爽就和朋友们发牢骚。“群里经常就被她刷屏了，说了无数次不干了，创业太难了。”占才强对刺猬公社说。

在同事和朋友的眼里，姜英爽是一个纯粹、率性的人。“现在社会上的人都是带着面具，纯真、质朴的一面都没有了，但是在大米身上还有保留，她从不会隐瞒自己的情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也是她能把这个事业做下去的原因，换了其他人就不行。”占才强说。

最近姜英爽来到了北京，筹划在北京再开一家培训中心，占才强的公司是她暂时落脚的地方，两个人也因此有了更多交流。

“她是一个工作狂，一旦想到了什么，不管什么时间都会打电话过来，凌晨五六点也会打过来。”占才强边说边找出通话记录给我看，“我平常八点钟才起，她六点多给我打完电话，我一天都没精神，等晚上她一走我就倒下了。”虽然被“折磨”得不轻，但占才强也认为正是这样的性格，才造就了姜英爽的现在。

在国内，自闭症的治疗相比发达国家落后很多，很多华人的专业人员学成后不愿意归国，回来也大多开一家自己的工作室，姜英爽想要提高大米和小米的服务标准，就花高价从各地邀请专家，“去年光是外部的合作专家费这一项就花了800万。”

“当时的起点、能力和名声，让你没有议价权没有谈判权，就得被人宰割。”采访期间，姜英爽接到一个工作上的电话，同事告诉她一位长期合作的专家要求课时费涨价，比原来高了几倍。

这次姜英爽的态度非常坚决——不行。“他不能把我们当冤大头！我们已经把他们惯得够厉害了。我们现在有能力不去惯就不去惯。”她的嗓门越来越大，现在大米和小米在业界的影响力已经非常大，这让姜英爽也有了更多议价的底气。

也是为了摆脱这样的事情，姜英爽才决定来北京做研发，自己给自己输送人才，用技术制造壁垒。而这些事情，是她最开始决定创业时完全没有想过的。

采访接近尾声，姜英爽10岁的女儿打来电话，曾经被误诊为自闭症的小女孩现在和她母亲一样说话干脆利落，女儿在山东老家，想要回深圳，打电话过来征求妈妈的意见。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你已经长大了，这件事不需要问我了，你自己做决定。拜拜。”母亲的回复同样干脆利落。从女儿被误诊到今天，姜英爽已经把自己训练成了一个教育专家。“做了现在的事我才明白，孩子的情商、社会适应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才是我们应该关注的教育，而不是她的成绩考到多少，我要感谢这段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