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爱上这座城，我和澳门的15年

我们仨

大石头（我老公姓石，我们都戏称他是大石头，儿子是小石头）和我都是宁海人，我是城关小北门的，大石头是西店香山的，他动不动就酸溜溜地说：你们城里人，我们乡下人。

我毕业于宁海中学，他是西店中学。我们相识于高中毕业后，各自求学，八年后相遇相恋再结婚，我跟着大石头到青岛安家，气得我妈妈要和我断绝关系，说我是充山东去了。

大家都以为我们会永远待在青岛，可是转来转去，我们一家竟然成了澳门同胞，回到家乡也成了统战对象，哈哈。

时光飞梭，在澳门我们已经生活了十五年。

1

初入澳门

2004年，大石头从加拿大回来后去香港读博士，我仍然在青岛大学工作，石头在青岛上学。有一天，在香港的大石头带我到澳门，说他打算在澳门科技大学就职。跟着他在澳门转了一圈，我真的哭了，不想来。我说，这不就是青岛的隔壁——即墨么？

当时的澳门给我的印象，就是乡下、农村，到处都是摩托车，到处都是旧房子，马路是一来一去两车道的，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要么就是急转弯。

可是我知道，大石头决定的事情我是不可能说服他更改的，他带我去澳门看看，虽然也是尊重，但更多是通知我一声而已。

澳门科技大学为我们租了三室一厅的房子，和一个单身博士合住。那个时候人民币对葡币是0.8：1，现在却是1：0.8，所以我时常取笑大石头他的身家缩了20%多，而且澳门退休后没有退休金，再次证明还是社会主义好。我已经扬言让大石头不要惹我，他老了还要靠我养。

那个时候为了省钱，每隔几天我总是拖着一个行李车到珠海买菜和水果。澳门关闸拱北口岸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有很多老人和我一样拖着行李车，先把澳门的烟和日用品带到珠海给小贩赚点差价，然后再将珠海的菜和水果带到澳门赚点差价，他们一天会走四个来回。没有退休金，这也是一条赚钱之道。

澳门的气候和广东地区一样，一年四季，有三个季节穿着短袖，一半的时间在下雨，但最难受的是别人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感觉自己的智商随时在掉线状态，其实到现在我的粤语也只停留在两个字：“母鸡”。

澳门有很多的葡国餐厅，但是我真的无法入口，不仅是贵的原因，主要是食物中都要加入咖喱，无论是味觉、视觉我都难以承受。刚开始的两年，我感觉自己就是在忍，忍受澳门的拥挤、狭小、潮湿等等。

2

 融入澳门

2006年，石头离开青岛到澳门上学，就读于澳门科技大学的附中，来自加拿大的国际学校TIS。

青岛的金门路小学、青大附中都给了石头美好的回忆，而TIS对石头而言是获得新生。国际学校里，完全不同的教育方式，生而平等的文化，真的每一天都感动着我们。在TIS，石头学会了表演话剧，学会了潜水，更拥有了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尤其十多年后，因为石头，TIS创立了融合教育，给更多有需要的孩子带去福音，他们说要感谢石头，我们说要感谢TIS。

因为我们一家在澳门，从TIS毕业后，石头听从我们的建议没有选择去北美的大学就读，而是在澳门大学读财会专业。同时石头的两位发小考到澳门科技大学就读，这样既能有父母的照顾，也能有二位发小的友谊支持，可以较为顺利地帮助石头渡过大学四年的人生关键期。

一开始，石头为没能到北美的大学就读而懊恼无比，但是后来石头喜欢上了澳门大学的生活，现在他也认为上澳门大学是他在当时所做的最正确的决定。石头在澳门大学就读期间，除了努力刻苦学习专业知识，还同时担任着学院的研究助理工作，同时还参与过学院学生会的相关活动。澳门大学的平台，进一步提升了石头的视野，就读期间他参加了暑期交流活动，去人大和北大短期交流，拓展了石头的思维格局。

石头在大学期间，经历了住校生活，不仅锻炼了石头的独立生活能力，还有交际能力。那个时候，石头住的是东亚书院，业余时间石头参加过澳门监狱的探访活动，培养了他的公益心。2014年澳门大学搬迁到横琴岛，可惜石头没有赶上，因为石头已经前往香港中文大学就读硕士了。

因为石头到澳门上学，我只能利用所有的休息时间飞到澳门和家人团聚。不是老公在哪家在哪，而是儿子在哪家在哪。2007年，当大石头提出要办澳门身份证的时候，我乖乖跟着去按了手印，真的是要按好多手印，不是一个手指的手印，是所有手指的手印。看到警察教我们按手印的时候我就想，这份工作适合自闭症的孩子，因为是非常程序化的工作，不需要半点的灵活性和创新。

其实内地人到澳门还真的是有很多的不习惯，语言还是小事，因为澳门会说普通话的人很多，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是如果用普通话咨询，大家也都会用普通话回应。

不习惯的主要是澳门与内地的文化不同、办事方法不同。比如，搭乘朋友的私家车，我们通常的习惯是坐到后面，尤其是男生开车，女生一般不会坐副驾驶，而他们会觉得很奇怪，主人开车，又不是司机接你，你怎么不坐副驾驶？还有就是办事，一些不太容易的事我们会找关系，而在澳门除了和大生意有关的，关系两字没有用，比如看病。

我曾经去看过病，也算是比较急的，必须先到诊所，他们认为有转诊的必要才会转诊。诊所告诉我，已经给我转诊到一个类似我们说的专科医院，我赶到专科医院，但是排到我就诊需要半个月以后，黄花菜都要凉了。

抹把泪离开医院，我心里想还是社会主义好，如果回到内地，看医生的事情分分钟就搞定。然而这时我接到电话，让我必须在监护人陪同下到一个地方。

大石头陪我去，分开谈话，然后合起来谈话，然后签约，按手印，还有心理辅导的手印以及应急电话，24小时随叫随到。医生没看到、药没有拿到，防范措施先做好，也不错。

还有必须说的，在澳门看任何病，都是免费的。大石头的同事生孩子，剖腹产，自己花了50多葡币，羡慕吧。

不得不说，内地的学生比澳门的学生好学，说实话也聪明，因为他们太容易找到高薪的不需要高文凭高智商的工作了，太舒适的环境一定会让人退化。有一次，大石头在课上为学生讲选择题，他讲了为什么A、B、C是错的，然后他发现学生一脸无辜地盯着他，他就问，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学生举手说，老师，那D呢？大石头说那一刻他真想遁形。

从石头就读大学期间与澳门同学的合作，我也发现澳门学生对学业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真令人发醉，小组作业时澳门同学所做的部分，基本他要重做一遍，因为他们连基本的粘贴资料都能失误。澳门同学多数在业余时间需要兼职工作，因此对待学业就力不从心了，加上学业基础差，所以学习成绩总是与内地学生有很大的差距。

不过澳门的学生很单纯，考试不作弊，考完了也不会和老师套近乎，这真的很好。

澳门政府为了鼓励澳门市民学习，专门推出了持续进修计划，在指定的教育机构就读课程，都可以使用政府每三年一次的六千澳门币资助，连成人教育课程都囊括其中。石头于2019年上半年，就使用了持续进修计划经费于澳大持续教育中心修读了融合教育课程，四个月的学习自己不用掏一分钱，全由政府补贴，不得不说澳门的福利是真的好，除了每年一万澳门币的生活补贴，还能够通过政府给的学习金进行学习，全世界为数不多的福利型社会。

石头比我更熟悉澳门，每次我去澳门，他开车带我去吃好吃的。有一次为了吃安德鲁蛋挞，一不小心逆行了。全世界的警察一个样，你违规他飞速地从一个地方冒出来。在澳门逆行两次就要被吊销驾照，罚款是1000—3000。处理起来倒是很人性化，因为我们初犯，态度好，而且在这个位置确实是习惯左舵的人很容易犯错，只罚了1000，但是一再提醒两年内只有一次机会了。

这次事件，让本来看到警察就惶恐的我更是看到阿SIR就冒虚汗了。

3

 爱上澳门

在澳门生活久了，慢慢地大家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所以就会有很多团体和家长找我，我也尽可能去分享、去帮助。不过我发现在自闭症康复工作方面，澳门真的很落后，而且因为澳门有很好的社会保障体系，所以家长不至于那么忧愁，同样也不会那么爱学习。

刚到澳门的几年石头和我约定，在他生活和学习的地方，我不可以公开工作，他想在一个完全宽松的环境里生活，我们尊重他的意愿，所以有那么多年，我只能悄悄做一些事，或者做一些线上培训。

现在的石头有很多的变化，对于“自闭症”三个字有了新的认识，很坦然，不仅允许我接工作，还全力支持我的工作，所以我就成了澳门自闭症协会的特聘顾问，担任大型讲座的主讲嘉宾、大型公益活动的特邀嘉宾等等，每次活动石头都会陪着我，成为我的御用摄影师。

2018年，受澳门自闭症协会的邀请，我们一家和香港的一个家庭联合在澳门举行大型演讲，参会的有各个阶层的人，不仅有中联办教青局的官员，更有各大赌场做公益工作的主管，各个学校的高管，各大社团的负责人，各个学校的心理学老师，好多的家长，当时澳门各大媒体同时联播。我们从自己的经历讲起，呼吁大家关心关爱自闭症群体，这个节目对澳门的影响很大。

紧接着澳门有线电视台的《人才讲坛》节目专门采访了我和石头，我们在节目中宣讲什么是自闭症，该如何帮助自闭症患者。

2019年，更是丰收之年，都不记得自己做了多少场讲座了，也不知道自己参加了多少场公益活动。我们一家有共同努力的自闭症康复事业，又有各自的事业。

大石头是学生最敬重的、最儒雅的教授，也是澳门籍的山东省政协委员，在为澳门的发展和繁荣努力工作的同时也为山东的发展建言献策。

小石头是澳门山东商会的理事，澳门青岛联谊会的理事，澳门学人的理事，参加各种会议和活动，是澳门的新生力量。

我是青岛市政协委员，我笑说自己是凭实力成为青岛市政协委员，以为终于在政治地位上超越了大石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得意，大石头成了省政协委员。

我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我希望通过我和以琳老师这几年的共同努力，能把最科学的自闭症的康复方法----ABA（应用行为分析）推广到澳门。我的心愿被澳门自闭症协会的同工们知道后，得到了很大的支持，我们会一起努力，让我的心愿早日实现。

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说，2017年天鸽在珠海和澳门施虐，一片狼藉。其实珠海比澳门的灾情严重，可是短短两天时间，珠海所有的交通、水电就恢复如初。从解放军到普通市民，大家都在赈灾。可是在澳门，一个周过去了，街道还是充满积水，垃圾发出臭味，被淹没的公交总站还是无法进入，高层建筑断水断电。大石头把同事接到我们珠海的家住下，大家瞬间体会到什么叫灾民。

好在澳门也有子弟兵，接到命令后，子弟兵上街，日夜奋战，很快把所有的街道马路都完全清理。我想澳门同胞应该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子弟兵的荣光，我和石头天天在发子弟兵们的照片，军民鱼水情，现在想起来还是热泪盈眶。今年五一，军营开放，青岛澳门联谊会的年轻人参观兵营，我和大石头也一同前往，在展览中心看到了抗灾的照片，依然是那么感动。

今年是澳门回归20周年，大小石头已经完全是澳门人，他们拿了回乡证，而我却只是永久身份证。

为纪念澳门回归20年，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准备拍摄八集纪录片。8月，我接到通知，自己将成为纪录片其中一集的主角。我真的不敢相信，央视的纪录片，和澳门回归有关的，我实在是太激动也太自豪了。

为了拍摄，节目组和我在澳门青岛整整奋战了三周。央视的储导和他带领的摄制组成员不知道撒下多少汗水，我整整走坏了两双鞋，每天的步数都是领先。

有一天，为了拍摄一个有严重刻板的小朋友，我们在车停几层，电梯停几层，走哪个大桥和这位小朋友斗智斗勇。摄制组的所有人真的见识了“自闭症”三个字的威力，大男人都红了眼眶，真正了解到这样的家庭有多么的不容易。有一个还没有生育孩子的摄像工作人员对我说：不敢生了。可喜的是大家都看到，我用ABA慢慢引导这个孩子，短短的几天卓有成效。

一路走来，发现我该打脸。现在最爱澳门的是我，因为那里的蛋挞、猪排包、菠萝包、奶茶吸引着我，还有龙环葡韵的荷花吸引着我，炮台山的风光吸引着我，黑沙滩的海风吸引着我，最重要的是那些孩子、那些家庭让我挂念……

大家都关心我们一家去澳门赌博了么？去了，在石头满21岁的那年春节，我们买了100块的筹码，就在老虎机上，除了这个我们啥也不会。输完了就出来了，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赌博以输光告终。

石头说这几天不在澳门，实在是损失，我说电视机前是最好的机位。庆祝回归的同时，更期盼新特首每年给我们多派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