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思考

郭延庆

近一段时间，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作为一名曾经多次参与过应激事件心理救援的精神科医生，我还是看到很多希望的曙光：经过SARS的洗礼，老百姓对公共卫生防疫还是配合（甚至是积极配合的）；虽然传染面和数量很大，也造成物资、人员的暂时短缺，但防控依然是可期的；十几年来，关于应激事件的心理救援，也是成熟了的，你看现在的自媒体、精神卫生专业机构和专业人士的宣传和宣讲，都体系化、科学化了很多，甚至有点眼花缭乱、百舸争流的味道了。

近几年来，随着心理救援体系化、专业化的发展进步，我个人逐渐淡出应激心理救援的领域，集中精力于孤独症谱系障碍的识别、诊断和康复教育。对于此次疫情中跟孤独症谱系障碍相关的若干事情，提出问题与思考，与大家分享。

第一件让我触动的事情，应该就是湖北的单身父亲隔离后落单的鄢成事件。那还是春节期间，我在病房陪住院的老母亲的时候，从手机上浏览到大米和小米的报道。这是一个悲剧。我们可以不去渲染它的悲，但我们必须认真思考它“悲”从何来，以及如何防范“悲”的再生。

老有所养，病有所医，鳏、寡、孤、独有所救助。我们的社会（不仅仅是国家、政府，因为只有社会的行动才能推动国家和政府层面的改变），在此疫过后，的确应该好好反思和行动了。浪花退去才能知道谁在裸泳。疫情大考，也让我们知道，目前鳏、寡、孤、独、病者的福祉，还是很大程度上寄托在家庭这个小小的、不堪一击的细胞单元身上而不是社会保障（社区）这个组织体系身上。

我们也由此而反思，当下的中国，还真的不够富裕，很多本应该由社会体系分担甚至承担的救助，更多的还是落在本不富裕、本就艰难的家庭这个细胞身上。家庭在为社会纾困，家庭仍在为我们向着集体小康的前进道路上输血。我们需要反思和做的，就是尽快不要让贫血的人继续输血。鄢成的十七年，就是这样一个面貌的集中缩影。

重度孤独症谱系障碍的患者和与他们相似的群体，就是这样的，需要社会重视，而不是主要（甚至唯一）借由贫血的家庭输血的群体。国家、政府、社会组织和公民，都应该行动起来，建立好我们自己的、社会性的防治救助体系。也许它不能一天两天建成，但它需要我们当下即刻的行动和努力。

第二件让我触动的事情，是那些小龄儿童。节后上班我看到了一些本来在常规训练取得长足进步的孩子，因为疫情的耽搁，恢复常态的康复训练变得不可预期。倒不是说中断个把月甚至几个月的训练，孩子就会有多大耽误或者退步。触动我的是，家长太过于依赖这种训练，而在没有训练可做的日子里，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担心。与此相对照，又一个十五岁的低功能谱系孩子，因为攻击、破坏的情绪行为问题前来咨询。

前者觉得有训练就感觉踏实，后者则认为没有情绪行为问题就谢天谢地。我们作为专业人员，一线医务工作者或者康复教育训练的老师们，除了康复教育孩子，到底应该给家长们做什么样的工作、做多少才能让他们能时刻为真正该谋虑的事情用心筹划，从而过上踏实的日子？就现状而言，专业的康复训练固然是重要的，但家长除了送孩子接受专业的训练，还有很多可为、可做的事情，而不是唯训练为心安。相反，如果仅仅以接受专业的康复训练为心安，那它最终是心不得安。那些在专业的训练康复之外，家长可为、可做的，是什么呢？！这是所有家长、专业人员以及相关的管理和政策制定者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我个人的答案，就是尽早贯彻ALSO理念。

但我们有认真思考吗？我们自己对这些应该教育家长的理念和内容，真正了解吗？真正领悟吗？能转化为思考和行动吗？转化了多少？

疫情不能白来，也不会白来。让我们继续应对，继续思考答案吧……

在完成本文的时候，我从朋友圈了解到，我们的医者同行，最早提醒大家疫情风险的八君子之一，李文亮医生因感染冠状病毒肺炎，抢救无效辞世！

岂不悲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