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 深益影响力投资 】作者迟睿
编者按：
孤独症（autism）是广泛性发育障碍（pervasivedevelopmentaldisorder，PDD）的代表性疾病，通常表现为情绪、言语和非言语的表达困难及社交互动障碍，“患者”通常对限制性行为与重复性动作表现出明显的兴趣。这些特征使他们难以融入社会。在我国，预计有1000万-1400万的孤独症谱系群体；而在美国，孤独症确诊率达到了惊人的1/68到1/45。
学界普遍认为，干预孤独症的黄金时间在6岁之前，及时诊疗能一定程度恢复他们的社会能力。但即便在康复体系完善的美国，也只有19%的孤独症群体能在成年后实现生活独立。
从减少社会负担的功利主义出发，发达国家普遍为8岁前的孤独症人士提供高额的康复补贴，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所能享受的补贴和社会支持便会断崖式下跌。相较于小龄孤独症康复市场的如火如荼，大龄群体却游离于我们的关注之外。
根据《中国孤独症家庭需求蓝皮书》，国内孤独症群体的就业率不到10%，且存在工作类型单一、收入水平低和稳定性弱等问题。对于缺少积蓄的家庭而言，父母无时无刻不担心着孩子们的生存问题：当我们老去、离世，他们该如何平安地度过一生？
我们还应该意识到，“孤独症”实际上指称着一个极具异质性的群体：既有罹患阿斯伯格综合征的“逻辑天才”，也有存在严重情绪、行为障碍的“低功能者”。若过分强调竞争性赋能的市场逻辑，可能会剥夺最贫困者的生存资源；若刻板地将整个群体视为需要被救济的弱者，也会阻碍高功能群体的社会融入。
因此，本文希望借三个典型的就业案例抛砖引玉——从市场化就业、过渡性就业再到社区化就业——为建立多元化的自闭症人士终生服务体系提供一些有益的洞见。
全文308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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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迟睿
视觉|迟睿
市场就业：挖掘“天才”
Auticon是一家专门招收孤独症人士的IT咨询企业，通过派遣顾问进驻企业来提供IT质量管理、测试、分析、软件开发与合规性咨询服务。目前，企业已在全球雇佣超过300名员工，其中大约200名是孤独症谱系群体。一方面，Auticon希望能为更多有工作能力的孤独症群体提供市场化就业机会；另一方面，派遣顾问与客户共同工作的形式也有利于消除公众对这一群体的歧视。
在神经多元论者看来，孤独症并非是一种必须被治愈的残疾——它只是一种独特的思维模式，需要被社会尊重与理解。当Auticon向客户解释为何要雇佣孤独症群体作为IT顾问时，它并没有诉诸“对弱势群体的怜悯与救助“，反而格外强调孤独症人士的独特优势：他们能高度专注于单一任务、对细节敏感、擅长识别特定模式并甄别错误，这有利于他们满足客户对于高数据质量和零程序漏洞的需求。作为一家社会企业，Auticon向客户收取行业平均费用，也以市场价格为雇员支付工资。
遗憾的是，只有少数孤独症群体能够承担这项“复杂的工作“——大部分入职者是高功能的阿斯伯格征群体，约占孤独症总数的15%。他们的认知和行为能力近乎正常，不少人甚至有计算机、数学等学科的高等教育学位。
从招募开始，公司便会严格评估候选者在谜题解决和编码问题上的能力；过审的受试者将参与为期数天的工作坊，以确认他们是否能适应企业的工作；入职后，每位员工都将匹配一位教练——他们将会支持新雇员适应工作内容，或者与客户协商以调整顾问们的工作环境。
对于每一位教练来说，尊重雇员们的社交模式和生活方式尤为重要。大部分孤独症群体对声光十分敏感，他们被允许佩戴耳机以减少办公室噪音的影响；如果雇员对当面沟通感到害羞，即时通讯软件和邮件都是交流的可选项；教练们也会提前向客户说明顾问会采取的“略显粗鲁“的行为，例如逃避日常闲聊，询问同事“为何不在特定的时间讨论问题。”
在Auticon看来，为雇员提供额外的照顾并不会削弱他们的竞争力，因为许多普通员工在日常工作和人际交流方面也会存在相同的需求，却被团队领导者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当客户接纳这些顾问的“特殊需求”时，其他员工也会同样感到关怀和鼓舞。
庇护就业：智能生产线与人本算法
太仓中德善美实业有限公司（也称为“中德融创工场”，以下简称工场）借鉴德国Lebenshilfe模式，利用庇护性就业与衔接培训等手段，帮助心智障碍群体更好地融入社会。2014年，工场正式成立，为企业提供汽车和电器行业的零配件加工服务，也生产通信电缆、安全出入口自动控制设备等产品。截至2020年，员工队伍拓展到40人，总产量超过1000万件，全年收入604万元。
在德国投资与开发有限公司（KFWDEG）的支持下，工场引进了最先进的设备以及专门定制的机械，并打造智能半自动化的工作环境，以保证员工的生产制造能力和质量水平能够达到甚至超过一般生产线的水平。工场目前已经获得ISO9001,2015认证。
随着员工规模的扩大，生产排班的问题日益显露：不同员工能力差异很大；不同客户对订单质量和交付时间的要求也会灵活变化；现有的excel排班表格公式过于复杂，调整时间长且容易出错。关注到这一需求，SAP为工场量身打造了一套全新的管理系统，将员工的社会和发展需求作为算法的首要考虑因素。
系统采用可视化的交互界面，便于员工无障碍地看到自己的排班信息；打通部门间的信息渠道后，结合订单进度与员工生产效率，系统可以在几秒钟内给出当天的最优排班表；系统有多种模式可以选择，既能够优先保障生产效率，也能够优先考虑员工的生产培训需求，让他们练习制作不太熟悉的产品。
在庇护性就业之外，中德融创工场也培养就业辅导员，帮助有能力的员工尝试竞争性岗位的工作。对于那些希望雇佣残疾人的企业，工场会提供一整套融合咨询服务：
咨询团队将会根据客户的需求提供一份详细的残障人才发展路线图和行动清单，深度参与候选人筛选与面试过程；在员工入职后，团队还会为企业举办残障平等意识工作坊，并定期与雇主召开会议，以创建一个包容性的工作环境；咨询团队将从税收优惠、社保返还等维度提供合规建议，提高接纳残疾人的物质激励。目前为止，伟创力、欧莱雅等企业已相继开设融合生产中心，累计招募员工27人。
相较于Auticon对“天才”的挖掘，中德融创工场的模式或许能更广泛地进行就业赋能。但对于那些认识和行为能力存在明显问题的低功能群体，我们还需要另一种支持程度更深的帮扶模式。
社区就业：自由发展的世外桃源
榉之乡是一家服务大龄孤独症群体的社区化康复机构，占地约100亩，位于日本埼玉县，注册资金1000万日元。1984年，当完成义务教育的孤独症孩子无处可去时，须田女士带领着21位家长创办了这家机构。购买这片土地耗资6亿日元，其中，中央政府出资二分之一，地方政府出资四分之一，家长们合资四分之一。
经过三十多年的发展，榉之乡已经发展出一套完整的养护体系，包含初雁之家、木架制作所、日间工作中心和集体之家（GroupHome）等设施，接收了近百名孤独症人士。
作为榉之乡发展的起点，初雁之家通过劳动训练的方式为所有年龄段的孤独症人士提供康复服务，他们的饮食起居也都在这栋建筑里完成。这里的工作内容多种多样，包括但不限于废品拆卸、陶艺、田间劳动、面包制作、传统织造和电子器件组装。
许多重度孤独症人士在经过5-6年的合作劳动后，攻击行为显著减少，逐步能够实现独自居住。在建立的25年间，这里共毕业了28名孩子，有的人继续在榉之乡的福利工厂工作，也有的人去外面就业。
康复费用方面，残障人士每月需支付27万日元（折合人民币1.4万元），其中国家补助22-23万日元，家庭自费4-5万日元。考虑到日本政府每月补贴重度残疾人8.6万日元，入住设施基本不会加重父母的负担。初雁之家收入的70%用于发放薪资，这让工作人员的工资水平与日本的一般公务员相当。
离初雁之家500米的地方，坐落着名为“木架制作所”的福利工厂。目前，厂内有十五位孤独症人士，他们两两一组，相互配合，在六名工作人员的监管下制作木制货架——主要销售给日本各地的印刷厂企业。工人的月工资约为7.2万日元（折合人民币5000元），足以支付他们在榉之乡的生活费用，剩下的钱可以攒下来养老，一些工人也会拿钱为父母购买礼物。
为降低通勤风险，在榉之乡工作的孤独症人士大多居住于集体之家（Grouphome），周末才回家与亲人团聚（近年随着亲人的过世，越来越多的住户将终身住在设施里）。经过几十年的发展，Grouphome已经成为发达国家公认有效的社区化支持模式，以减轻心智障碍者的家庭照顾负担并提升他们的社会能力。
集体之家由五栋二层小楼组成，每层楼可居住七位孤独症人士，两位工作人员负责照护。建筑一层为厨房、洗手间等公共设施，二层则是自己的房间，除了每日的饮食由工作人员提供外，其余的家务都鼓励孤独症人士自行完成。
无论待在任何一个设施，工作人员都会根据每个人的康复计划，在吃饭、洗浴和打扫卫生等方面提供定制化服务。榉之乡也与监护人、当地政府机构、教育机构、福利保障机构和各级医疗机构紧密联系，以应对突发身心疾病等潜在的紧急事件。
路在何方
与前面两家“社会化企业”相比，榉之乡的终身支持模式更加安全与普适，也受到了许多国内机构与家长的效仿。然而，榉之乡的成功极大程度上依赖于政府和社会的资金支持——这与众多非营利组织帮扶孤独症群体的实践相一致。每一种路径都只能帮到这个广泛谱系上的一部分群体，想要防止“赋能歧视”的出现，我们需要市场、政府和非营利组织的多方合力。
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衷心感谢这些探索者为孤独症群体所做的一切。他们不止步于看见，而是用决心、辛勤与策略，一步一个脚印地为那些“隐形”的群体建造跨越鸿沟的桥梁。
愿我们能在一个更加包容与多元的未来相见。
参考文献
(1)Auticon官网
https://auticon.us/
(2)澎湃新闻《大龄自闭症患者的余生探索：只有极少数能力强的孩子能有工作》
https://m.thepaper.cn/baijiahao_12015142
(3)郜长生《关于日本榉之乡自闭症机构的考察报告》
http://www.autism.com.cn/zthd/380.html
(4)新华网《孙梦麟：救助自闭症人群要以“生命全程”为视角》
http://www.xinhuanet.com/gongyi/2017-04/03/c_136180280.html
(5)红星新闻《员工全是自闭症患者这家科技公司“安静,但有趣”》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21613872885105858&wfr=spider&for=pc
(6)中德融创工场官网
https://inclusion-factory.com
(7)中德融创工场《思爱普，为残障员工打造智慧工厂》
https://mp.weixin.qq.com/s/TWp270O6M03rpn7z0IS87A
(8)《中国孤独症家庭需求蓝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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