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老师，是一位普校的班主任老师。她用特别的视角关注到班级里的特殊孩子，这篇文章曾被全国性刊物《班主任杂志》发表，原文标题为《他们叫铁男、喜禾和同辉....》，但愿更多的特殊孩子能被看见、被理解。
文/春水
有这样一本小书，短小适读，故事看似平平淡淡，却让我一口气读完。
从前，有个正读着初中的笨小孩……
“我每天都很快乐。我认得“中”“大”“一”。我每天去给同学们提开水，路过操场时，我会停下来偷听榕树上的鸟叫。我还有一个朋友，叫“跛脚”，不过，你不能这样叫，他会生气的。
我有一个妹妹，她不许我告诉别人说我是她哥哥：也不许我靠近她。可是有一次她摔倒了，很痛，她怪我不过去扶她，我就知道了，她摔倒的时候我可以当哥哥，我就希望妹妹常常摔倒。
我叫彭铁男，不过多数人叫我白痴。”
有缘结识《我是白痴》这本书，它是编辑好友推荐给我的。作者王淑芬老师从一个有智力问题儿童的视角出发，写出了他的艰辛。我被有人物原型的小说打动，更被作者精心选择的故事内容感动，书中多处象征手法的运用引人深思。小说的语言幽默、流畅、清新，作者更因为人物的需要，让主角的语言多了几分直白简洁，悲剧似乎由此变成了喜剧。
书中有这样一个场景让我难忘，矮个子男生和一个同学说笑着，叫铁男快回启智班去，还说他是白痴。铁男也跟着他们笑，他说那是他第一次听到人家叫自己白痴，虽然不知道“白痴”是什么意思，可是后来更多的人不断地这么叫他，他们总是笑笑的，他也觉得很开心，就也跟着笑。
这让我笑到了哭，又哭到了笑。让我笑的是，铁男虽然各方面都处于弱势，智力更是不足，但他眼中的世界却是可爱的。让我落泪的，是这个孩子纯真的内心与外界的鲜明对比，唤起了我的同情和悲伤。
和《我是白痴》这本书一样，《爸爸爱喜禾》也是一个朋友推荐给我的，讲述的也是一个特殊儿童的成长故事。写法与前者异曲同工，语言同样风趣。不同的是，《我是白痴》的主人公原型是作者的同学，而《爸爸爱喜禾》的主人公就是作者的儿子。
喜禾是一个自闭症患者，举全家之力，8年间做了各种治疗训练，依然不会叫爸爸。为喜禾倾尽所有、拼尽全力、仍坚持爱着他的爸爸，勇敢地走出了非常艰难的“自我曝光”这一步。他先在微博记录分享了喜禾的成长，打动了许多网民，后来又通过写书，鼓舞了很多这样的家庭，也因此被誉为“最深情的爸爸”。
他将难言难解、旁人难懂的痛苦，化为书里跳脱的语言，让人读了反而更觉心疼。
“你成天就喜欢进厨房，提壶盖拎杯盖的，看见洗衣机就像看见你的亲爹……专家拿了一张表，让我们在上面打勾打叉，表上列了很多问题，例如是不是不跟人对视、对呼唤没有反应、不玩玩具等等，符合上述特征就打勾。吾儿，你也太优秀了吧，怎么能得到这么多勾？！我从没想让你赢在起跑线上，可你也不能躺在起跑线上，而且是被502胶水粘在了地上”……
喜禾和铁男有相似之处：都有智力障碍，都永远无法治愈，但他们依然值得被爱，被尊重。很多时候，正常人对待残疾人的方式，近乎残酷。我们之所以会这样“近乎残酷”地对待他们，是因为我们尚且没有学会应该如何对待和尊重那些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就像《我是白痴》中的老师，她让铁男不要上学、不要参加考试以免影响她的“声誉”，以及淘气包的家长被老师请到学校，要求教育好自己的孩子，不要总是欺负铁男，然而家长却反其道而行，再三要求老师让铁男转学甚至退学。
就像《爸爸爱喜禾》这本书中的一些亲友，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喜禾爸爸，有的劝他不要浪费太多钱和精力在喜禾身上，反正也治不好的；有的劝他不要浪费太多时间甚至情感，反正喜禾也不明白，只当家里多养了一条狗或一只猫。当然，更多的是提醒他，要更爱喜禾，也要更爱自己。
我不由想起十几年前教过一个叫同辉的男孩，他和喜禾一样，也是自闭症儿童。爸爸妈妈为他取的这个名字，应该和《我是白痴》的作者赋予“铁男”的名字一样，寄托着满满的期待。同辉，白白净净，浓眉大眼，清澈的眸子不染一丝尘，在课堂上他几乎完全听不懂课程内容，但是却坐得非常端正。当时作为班主任的我还是一个小姑娘，因为同辉的个子太高，我将他安置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如今想来，那是最靠近垃圾桶的地方。我和科任老师们没有因为“如何关爱、帮助他”专门开会讨论过，当然，学校和同辉的父母也从未要求过。但我们都达成了默契，不苛求他的学习成绩，尽力守护他的安全，努力让他快乐成长。
下课后的同辉，通常都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除了发呆，就是埋头写着似乎永远写不完的作业，他的书写工整，虽然都是抄写同桌的。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需要和人说话；没有人和他玩耍，他也不喜欢和人玩耍。几乎没有人正眼看过他，更没有人关注他，更别提走进他的心了。当然，有可能他也不在乎……印象中，我只记得他说过一句话。那是下雨的课间，孩子们无法下楼活动，一个大个子男生逗同辉：“你一定有病吧？”他低着头回答：“我是自闭症！”
每逢期末，可以申请免考的同辉，却比往常更早的来到学校。和课间抄作业一样，考场上的他也要抄试卷，一旦被监考老师阻止，他就会大闹天宫。
考场中，单人单座，同辉目中无人地坐在成绩最优秀的同学身边，大个子大脑袋的他，挨着小个子同学的小脑袋，前所未有地亲密无间。在老师无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他旁若无人地抄着，明目张胆地抄着……同学停笔思考，他也停笔，好像也一本正经地在思考；同学提笔快速写答案，他也跟着快马加鞭。有时，同辉抄写的速度赶不上同学的答题速度，他居然一只手按着同学的手腕，暗示对方停下等待他，另一只手还马不停蹄地抄写，让这位十分善良的同学好气又好笑。
神奇的是，试卷批阅下发后，同学的卷子上写着多少分，他的卷子上也写着一模一样的数字，几乎次次如此。
每当老师评讲试卷，表扬被他抄答案的同学时，他坐得更加端正了，笑眯眯的，好像被表扬的也有他。以严厉著称的数学老师，每次面对那些不做作业或者异常粗心的孩子，总是用鹰一样的锐眼先轮番检阅他们的眼睛，直至他们的头清一色低下去，然后他才会用食指挨个儿点着他们的头，一顿噼里啪啦，深恶痛绝。一番恨铁不成钢后，老师多半也会用食指点向同辉，进行一句轻飘飘的总结，“看看你们啊，还比不过一个白痴！”教室里的气氛马上变得欢悦，孩子们纷纷朝同辉看过去，他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觉察的笑容。那年那天，那间教室里，真正没有在脸上、也没有在心里笑的，只有老师一个人。
后来的工作中，我会更多地去引导孩子们懂得思考、懂得爱，培植他们爱的能力。只有真正学会爱自己，才会爱他人、爱世界。那么，对于铁男和喜禾，他们这些特殊人群，我们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喜禾爸爸在书中写到，“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才能体谅理解他人，这成本太高，也不是我所愿意看到的，我的意见就是，尽量做到将心比心。偶尔，试着假如一下——他是你最亲的那个人……”
也许我们还是做不到，但至少有些事情我们是可以不做的。当我们偶遇他们时，可以不要用异样的眼光，对他们进行过多的注视；看到他们令人讶异和实际年龄不符的言行时，可以不要轻易地指责他们的家长没有教育孩子；甚至，更不要自以为好心地一再提醒家长，这样的孩子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更值得父母去爱……我们其实很难得知，这些特殊的孩子，以及被迫成为特殊人群的家长们，他们的背后真正发生了什么，他们为此付出了什么，他们的未来又会怎样……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无法架桥铺路，无力参与慈善事业，只能保有一颗温软的同情心，作为对世界的馈赠。我很希望，有一天，有一个人，因为看了这些书，改变了心中的一些想法，不会再疾言厉色：“对弱者同情只会宠坏他。”
世间弱势者，哪一天被真心且长期注目过……
我的一个留学法国的女学生曾经告诉我，一些国家已经连“障碍”这个词都不用了，把这部分人群称作“有特殊需求”的人。各种场所中，随处可见各种特殊设施，充满着对特殊人群的关爱和帮助。甚至很多时候，“Can l help you？”都不需要，取而代之的，是充满鼓励的微笑，或者是藏着暖意的目光，或者是刻意的视而不见，甚至有特殊需求的他们反而会给予他人一个友善天真的微笑。
我是看了《我是白痴》和《爸爸爱喜禾》这两本书，才想起了只教了一年的同辉，不知道他当年的同学们有没有遗忘他，也不知道同辉和为他眼睛都哭坏了的妈妈有没有遗忘我？我想，应该都没有。不过，和同辉早已失联且隔着千山万水的我，能做的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愿他的父母能给他提供一生的庇护。不过，我想这个如此简单的愿望，可能也很难实现。对于他的父母而言，恐怕最担心的就是走在他的前面。想到这些，我在心里流泪了。
其实，被无数人叫成“白痴”、天天帮老师同学们提水从无怨言的铁男，和依然不能正常沟通、依然惹人喜爱的喜禾，以及那个随时随地认真抄答案、被“表扬”时也会笑的同辉，在有些时候，和他的有些同学、家长、甚至老师相比，真不知道谁才是“白痴”。
是的，从智商的角度，和正常人相比，铁男、喜禾和同辉，他们确实先天不足，因为疾病导致他们似乎被动关闭上了对外沟通的大门，失去了对身边事物观察、模仿的机会，也失去了学习具体知识的机会，更失去了体验正常人生的机会，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更多关注自己的需求和感受，有的沉默不语，有的经常自言自语，有的喜欢玩手抖手，有的年龄很大了还会去抢别人手里好吃好喝好玩的……是的，他们现在是特殊儿童，长大后是特殊人群，但他们首先是儿童，是不断成长的人，他们也有自己存在的价值。
写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我是白痴》的作者为什么在开篇写明铁男认识的字时，只列举了“大、中、一”这三个，是不是也在暗示我们，他们和我们都只是“大”千世界茫茫人海“中”的“一”个，但也都是唯“一”的一个。
我想，如果可以选择，铁男肯定不想被叫作“白痴”，喜禾和同辉可能也并不想被称为“来自星星的孩子”，尽管大家都爱这么叫，但他们也是地球的孩子，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和我们每个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还想，如果还可以选择，他们应该也想成为真正的“铁男”，也想一直做爸爸妈妈的“喜禾”，甚至还可能真的想和日月、山川和江河“同辉”！
同辉的妈妈曾经写过这样一首小诗，根据芬兰诗人索德格朗的《星星》改编而来，这首诗的名字，叫《星星碎了》……
“当夜色降临
我站在台阶上倾听；
星星蜂拥在花园里
而我站在黑暗中。
听，一颗星星落地作响！
你别赤脚在这草地上散步，
我的花园到处是星星的碎片。
堕入凡间的星星，
摔得很疼很疼，
星星碎了！
我小心翼翼捧起，
想一点点拼好，
碎片扎破了我的手，
摔碎的星星没有哭，
星星对着我笑，
她的笑，
点亮了我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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