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能力

自闭症谱系障碍（ASD）是一种神经发展障碍，被诊断为ASD的个体存在社交沟通障碍和语言表达障碍。有学者认为ASD个体异于常态个体的一个核心因素是共情各个成分的损害。共情是一种可以间接体验他人感受的能力，包括个体对他人面孔表情、声音表情、身体感受(如疼痛)等的识别与反应。本文将着重介绍ASD个体共情能力的特点，包括了ASD个体产生共情困难的环境和原因。

共 情

共情，是一种可以间接体验他人感受的能力,包括个体对他人面孔表情、声音表情、身体感受(如疼痛)等的识别与反应。共情被认为是一个具有多面性的结构，至少包括情绪感染、觉醒和观点采择。有学者认为共情的一个核心组成部分是观察者通过自己的神经和身体表征获得对他人主观状态的了解的机制。岛叶前部皮层(AIC)及其相关的自主神经处理系统被认为是支持这一体现或内感受性“心理理论”的关键。先前的经验证明ASD个体在共情的各个方面存在异常，包括心智化和观点采择的困难，以及对情绪刺激的强烈情感唤起。但现阶段ASD个体共情的研究结果却大相径庭,很多实验室研究发现他们的共情能力并没有受损, 甚至比普通人更好。那么：

ASD个体的共情能力究竟有何特点？

现有理论是如何进行解释的？

它的神经机制是什么样的？

在本篇文章中，我们首先着重探讨第一个部分：ASD共情能力的特点。

ASD 个体的共情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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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D个体复杂情境中的共情困难

ASD个体的基本情绪识别能力只有微弱的损害，并且他们通常是对消极情绪的识别能力较差，而对积极情绪的识别能力则没有明显受损。

但是，如果提高任务复杂度，给ASD个体同时呈现多方面刺激，比如判断他人情绪的同时数某字母出现的次数，同时处理声音、面孔、身体或情境中的信息时，ASD个体就表现出明显的共情困难。在一个现场实验中，实验人员假装砸伤了他的拇指，26名参加实验的ASD儿童中只有2名表现出明显的共情反应。

以上证据说明ASD个体可能并非共情能力存在严重缺陷，而是难以主动注意并加工来自复杂情境中的情绪信息。

02

ASD个体内隐情境中的共情困难

随着研究的深入，研究者发现了ASD个体共情实验中的一个有趣的现象。当研究明确要求ASD个体注意并评估他人感受时，常常发现他们的行为反应、皮肤电、相关脑区的激活程度、脑电等指标均未表现出共情受损。但是，如果实验任务不要求ASD个体注意他人感受时, 他们的共情能力出现了显著的损害。

因此, 研究者根据实验是否明确要求被试对他人情绪进行识别和反应划分为外显(explicit)和内隐(implicit)共情实验任务。

那么这两类实验任务对于ASD个体共情有影响吗？

研究者发现，在行为水平上，ASD个体的共情能力在内隐实验任务上受损更严重，他们对他人情绪的辨别能力更差、反应时更长；在大脑激活水平上, 在外显实验任务中ASD个体面对他人情绪时内侧前额叶激活水平上升，在内隐实验任务中则没有显著变化。

除了上述研究, ASD个体在错误信念任务、表情自发性模仿等领域也出现外显/内隐实验任务成绩分离的现象。这说明ASD个体可能并非不能与他人共情, 而是不能自发、主动地注意并加工社会信息。

造成ASD 个体在自然社交情境中难以使用其共情能力的原因可能有以下几点：

第一，特殊的注意模式。ASD个体倾向于回避注意社会信息，当他们被要求注意他人情绪和感受时, 也会倾向于回避他人眼神。而在实验室的研究中, ASD个体通常被要求只能注意他人情感信息，因此控制了他们回避社会信息的倾向，从而表现出较为完整的共情能力。

第二，缺陷的情绪学习模式。普通的儿童能够注意到社会信息，并通过学习拥有一定的社交能力，并能将这些能力运用到日常生活中去。但是ASD个体向于将情绪识别停留在概念层面，只能做到很表面地记忆情绪，而非活学活用。

专有名词解释

内隐学习（implicit learning）：指有机体与环境接触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获得了一些经验并因之改变其事后某些行为的学习。

外显学习（explicit learning）：指有意识的问题解决，是有意识的、做出努力的和清晰的。

心智化(mentalization)：指能够从外部的角度看待自己和从内部的角度理解他人的能力。

观点采择（perspective taking）：指区分自己与他人的观点，并根据有关信息对他人观点进行推断以及做出反应的能力。

错误信念任务（false belief task）：心理实验方法。是指通过儿童对他人信念的认知来考察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

唐氏综合征：即21-三体综合征又称先天愚型或Down综合征，是由染色体异常（多了一条21号染色体）而导致的疾病。

驱力（drive）：指由生理或心理方面的需要引起并推动机体从事满足这些需要的行动的内部唤醒状态。

孤岛能力（islets of ability）:又称学者样技能（savant skills），指障碍个体在一般能力普遍落后的情况下某一个或几个领域表现出来的与其整体能力极不匹配的超常能力。

同一性（identity）：是心理分析的理论术语。指个体对自身及自己生活目标的意识。它是在艾里克森提出的个体心理社会性发展第五阶段中危机得到解决后形成的。同一性形成标志着童年期的结束和成年期的开始。

ASD个体的共情理论和假说

01

心灵盲假设

上个世纪80年代，Baron-Cohen等人对ASD个体进行了错误信念任务测试，他们发现大多数ASD个体都无法通过该测试。他们还设计了“通过眼神读心”测试，也发现多数ASD个体很难通过观察眼睛区域理解他人情绪。由此，Baron-Cohen等人提出了“心灵盲”理论(Mind-Blindness Theory)，该理论假设，自闭症的儿童心理理论 (Theory of Mind) 出现了发育迟滞或缺损。

但是，该理论很快被发现很多反对的证据。比如ASD个体在外显实验任务中的心理理论水平与普通群体一样好。但由于ASD个体难以自发、主动地注意和加工社会信息，即使他们能够通过心理理论测试，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仍难以理解他人的感受和想法。心理理论无法对ASD的其他症状，诸如重复的行为、兴趣或活动等进行有力的解释；此外，有的群体(如唐氏综合症患者、3岁前的婴儿)同样也缺乏心理理论但并非ASD个体。因此心理理论的缺乏并不构成 ASD 的充分或必要条件。

02

共情-系统化理论

由于大量证据反对心灵盲假设，Baron-Cohen提出了对全体人群普遍适用的共情-系统化理论(Empathizing-Systemizing Theory)。该理论认为女性大脑倾向于共情(E)，男性大脑倾向于系统化(S)。E-S理论反思了心灵盲假设的缺陷，并结合功能障碍理论与弱中央统合理论，对上述理论进行了拓展。E-S认为对ASD的解释不能仅停留在一维（即归因于共情）上，而要考虑到第二个心理因素 ——“系统化” (Systemizing)。“系统化”指通过分析系统变量，来推导支配系统活动的基本规则的驱力，以及利用规则构造系统的驱力。ASD个体的加工方式表现为系统化水平极高而共情水平极低。此理论用共情缺损来解释自闭症个体社会认知缺损，用系统化无损甚至超常来解释其非社会性特征，将两个关键特征维度化(Dimensionalized)，使之成为“原理” (Truth）导向思维模式的两端，以便更合理地解释。

03

极端男性脑理论

针对ASD个体的极端男性脑理论(Extreme Male Brain Theory)也是由Baron-Cohen提出。该理论认为ASD个体的加工方式表现为系统化水平极高而共情水平极低，所以ASD个体具有一种极端男性脑的认知风格。具体来说，自闭症的共情障碍主要体现在社会交往、语言沟通和对他人心理状态的理解三方面；系统化超常也包括三方面：孤岛能力、对系统的痴迷以及重复行为。

为了更加清晰地描述这种特征，Baron-Cohen用共情和系统化两个维度划分出了5种“脑类型”(E代表共情，S代表系统化),具体理论模型见图一。大多数自闭症个体(约65％)表现为极端S类型，这类个体系统化超常，但共情存在障碍。Baron-Cohen还认为大脑类型可以遗传，从而合理解释了ASD极高的遗传性。研究发现，自闭症患者的家庭中经常包含物理学家、工程师、数学家等，所有这些人似乎都拥有高度系统化的技能。但是，与心灵盲假设一样，该理论认为ASD个体共情能力严重受损，而这一点已遭到大量实验室的质疑。当明确要求ASD个体仅对某一对象进行共情时，他们并没有出现共情能力的明显损害。因此, E-S理论、极端男性脑理论的正确性存在质疑。

04

孤独症高度系统化理论

在提出极端男性脑理论以后，Baron-Cohen搜集了大量关于ASD个体共情障碍和系统化无损甚至超常的证据并对其进行了扩展，于2006年提出了高度系统化理论。该理论认为细节加工是系统化的前提，而感觉超敏则是细节加工的基础。高度系统化理论将系统化水平分为1-8级，个体的系统化驱力与等级成正比。健康人群的系统化水平分布在1～4级，ASD个体拥有异常强烈的系统化驱力，所以处于5～8级。

该理论指出任何个体的系统化机制(Systemizing Mechanism; SM)水平都取决于该个体的生物学基础。男性的SM设置在一个比女性稍高的水平上，ASD个体的SM设置在一个比正常男性更高的水平上，而ASD个体父母的SM则处于阿斯伯格综合症与正常男性之间的水平。高度系统化理论认为，ASD个体需要借助“输入——操作——输出”的关系来理解系统。这种理解往往通过控制其他变量，并通过反复观察系统中的所有细节特征的变化，从而达到目标。因此，ASD个体的重复、刻板行为可视为个体为理解物体运动背后的规律所做的努力。在Baron-Cohen看来，ASD个体可从这些重复行为中获得可预测的快乐。他们的刻板、重复行为、对枯燥系统的着迷、阻抗变化、同一性需求及孤岛能力都是高度系统化的表现。但是该理论在普通人群和自闭症群体中都出现了结论不一致的现象，例如有些男性自闭症患者并没有达到高度系统化水平。该理论的正确性同样受到了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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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情失衡假设

共情失衡假设(The Empathy Imbalance Hypothesis of Autism)关注ASD个体在共情认知成分和情绪成分上的不同表现，认为ASD个体共情的认知成分虽然受到了损害，但是共情的情绪成分反而会升高，他们有时会对他人的情绪表现出过度的情绪反应。

但是，目前为止无论ASD个体共情的认知成分还是情绪成分是否受损都尚未得到一致的结论。例如，在外显任务中，多数ASD个体共情的认知成分与普通人一样；而在ASD个体共情的情绪成分方面，有研究发现ASD个体的情绪反应比普通人更强，也有些研究发现他们的情绪反应与普通人一样，还有些研究发现他们的情绪反应比普通人低。因此，共情失衡假不能较好的解释ASD个体共情的机制，其合理性存在质疑。

06SOME模型

Bird和Viding综合了以往理论和研究结果提出了一个共情的新模型——SOME模型(The self to other model of empathy)。该模型被用来为这些疾病中出现的任何同理心障碍提供一个统一的框架。该模型采用了发展框架，并试图解决共情的四个难题：

我们如何知道他人的感受？

心理理论在共情中的作用是什么？

另一种状态是如何在自我中引起相应的状态的？

当情绪感染发生时，我们如何表现他人的情绪？

该模型认为个体共情的加工进程可包含5种表征系统：情境理解系统、情绪线索分类系统、心理理论系统、情绪表征系统和镜像神经元系统，并且共情还受到自我/他人转换开关的影响。根据该理论，ASD个体共情行为表现的缺陷可能主要与情境理解系统、心理理论系统和自我/他人转换开关的功能失常有关。心理理论系统代表了一个命题系统中自我和他人的精神状态。一些定性和定量的研究已经将心理理论系统定位到颞顶交界处、内侧前额叶皮质和楔前叶。如果ASD个体心理理论系统受损，将会对他人情绪状态进行错误分类，导致ASD个体做出错误的、单一同态的共情甚至共情完全缺失。

但当心理理论系统完好的情况下，情境理解系统的功能失常也会导致共情系统的信息输入出现偏差。情境理解系统是一般性机制的评价系统，它根据他人所处的情境对其情绪状态进行评价，并不需要共情者具有这种情况的直接经验，但可以通过演绎推理和相关刺激提供一个对对他人状况的估算(例：黑色领带 = 葬礼)。当普通人面对社会环境(社会脚本)时会倾向于注意并选择社会性信息，而 ASD个体则倾向于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信息，因此会带来整个共情表征系统信息输入的偏差，影响他们的共情。

ASD个体出现共情缺陷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自我/他人转换开关的失调。对于普通人，自我/他人转换开关的默认状态是“自我”，激活后会转向“他人”。而ASD个体很难激活该系统，导致他们极致的自我中心主义；当该系统损伤时，ASD个体将很难划清自我和他人的界限，个人的痛苦将会逐渐加剧（由于情绪感染），并不能形成情绪状态的认知表征。所以我们可以看到ASD个体容易过度地受他人情绪影响。

SOME模型将共情过程视为一个综合的系统，框架中的每一个成分都会影响ASD个体共情表征系统的功能。结构化的实验室研究常常给被试明确的任务，因此ASD 个体可以根据指示注意信息并转换自我/他人开关。当ASD个体共情表征系统相对完好时，就能表现出较好的共情水平。然而在日常生活中，信息复杂且缺少明确的指示，影响了社会信息的输入及自我/他人转换开关的功能，导致ASD个体表现出共情的缺陷。虽然该模型可以较好地解释 ASD 个体共情特点以及实验室研究结果与临床实践的差异，但仍需实证研究的验证。

专有名词解释

错误信念任务（False Belief Task）：心理实验方法。是指通过儿童对他人信念的认知来考察儿童心理理论的发展。

唐氏综合征：即21-三体综合征又称先天愚型或Down综合征，是由染色体异常（多了一条21号染色体）而导致的疾病。

驱力（Drive）：指由生理或心理方面的需要引起并推动机体从事满足这些需要的行动的内部唤醒状态。

系统化 (Systemizing)：“系统化”指通过分析系统变量，来推导支配系统活动的基本规则的驱力，以及利用规则构造系统的驱力。

心理理论 (Theory of Mind)：指个体对他人的想法和感觉的理解，解释和预测他人行为的能力，其出现在个体每天与他人的互动过程中，并以此来解释自我行为的原因或谈论他人行为的可能性及理由。

孤岛能力（Islets of Ability）：又称学者样技能（Savant Skills），指障碍个体在一般能力普遍落后的情况下某一个或几个领域表现出来的与其整体能力极不匹配的超常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