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一群心智障碍者的家长拿出8～12万，先后与广州慧灵托养中心签订“终生托养”的协议，从此把已经进入大龄、无处可去的孩子托付给了广州慧灵。
大米和小米曾专门做过报道，点击阅读：
22年前，广州26位特殊孩子的家长每人交10万元，跟一家机构签订了终生托养协议！
把孩子“终生托养“，这是一场赌博，你敢吗？
如今，这些当初被送进托养中心的“孩子”已经普遍进入老年，陆续离世，就在上周，7月6日，63岁的刘湘灵在医院抢救无效，成为26个接受终身托养服务的人中，第三个离开的人。
他的后事由慧灵负责，社工们会为每一个逝去的生命举办告别追思活动，创始人孟维娜说，生离死别在慧灵是庄重的仪式。
可预见的是，接下来，对慧灵的每一个人来说，这样的告别还将继续。
预感
2020年7月6日上午，现任广州慧灵学校主任的张红霞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学员刘湘灵的呼吸道堵塞正在抢救，半个小时后，当她赶到医院，人已经走了。
即将迎来30周年庆典、国内知名的大龄心智障碍人士服务机构慧灵的
创始人孟维娜告诉大米和小米，慧灵总共有500名员工，截止2019年底，慧灵日常直接服务对象已接近2000人。
跟慧灵的其他学员不同，刘湘灵来到慧灵接受托养，是因为一场惨烈的车祸：
1994年，时任某高速公路经理的刘湘灵在广州某路段收费站工作时，被一辆疾驰的车辆撞倒，造成颅脑重度损伤，躺在病床上，持续了两年多植物人的状态。从医院醒来后，他下半身瘫痪，只记得妹妹的名字，和出事后就跟他离婚了的老婆。
主治医生说，如果照顾得好，刘湘灵最多也只能活三五年。
1996年，为解决生存危机的慧灵提出：接受家长一次性交一笔钱，为智障人士提供终生服务。3年时间里，总共26名大龄心智障碍人士的家长交钱办理了终生托养协议，其中包括5名自闭症人士的家长。
因公受伤的刘湘灵在这个契机下被送到了慧灵，他的家人以及他所在的单位，共同签下终身托养协议，一次给慧灵交了25万，成为交费最多的一位。
之后，这个被担架抬进托养中心，协议三方都以为会最早离世的人，在慧灵生活了整整二十多年，直到去年因肺感染住院。
刘湘灵离世当天，其妻子、儿子、儿媳、兄弟都赶来了，按照协议中的内容，他的生，他的死，慧灵都要负责处理，张红霞熟练地跟对方做了后事交接。
“结果已经预料到了。”
此前，刘湘灵已经在医院躺了一年多，由慧灵出资请护工照料。上周四，张红霞和慧灵的另一名工作人员去医院看望刘湘灵。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又有活力的小伙子，走到病床前，他按照以往跟刘打招呼的方式，唤到，“刘老板，你好不好啊！”
据张红霞回忆，当时，刘湘灵已经如死灰一样的眼睛突然精神起来。
但是，也仅仅是一瞬间，张红霞伸手一摸病床，大半截被子都空了，原本身形壮硕的男人，已经形容消瘦，全身缩成了一团。
刘湘灵的前妻，一个61岁的女人，远远站在门口，她没敢靠近。
她跟张红霞说，没想到曾经那么身形高大、意气风发的人，有一天会变成这样，“落差太大了，我接受不了。”
这一次跟刘湘灵的见面，张红霞已经有预感，是最后一次了。
记得
1990年在广州成立的慧灵，即将走过它的第30个年头，截止2019年底，服务已遍及全国三十多个城市，总共有500名员工，日常直接服务对象已接近2000人，其中主要以大龄心智障碍人士为主。
而刘湘灵生前生活的广州慧灵学校，坐落在一个叫做天虹花园的老小区里，依身在两栋居民楼中间。
它是慧灵的固有房产，由当初包括刘湘灵在内的26名学员一次性交的费用购置。
炎炎夏日里，学校门口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张着碧绿的羽翼罩下一片阴凉。“慧灵学校”四个简单的大字掩映其间，既不隐蔽，也不突出。
平常时候，有近80名心智障碍人士同时在这里学习、生活，其中大龄自闭症人士就占了三分之一，他们性格各异，程度不一，有日托，有月托，也有年年都待在这里的。
刘湘灵的离开在慧灵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学校里依然热闹，他的房间、床铺已经搬空。
照顾了他二十多年的社工，叫王奎，也是一个腼腆内向的男人，不会讲故事，也说不出煽情的话。
听到刘湘灵去时的消息，他说没觉得特别震惊或悲伤，按照学校安排，在刘湘灵住院后，他就去当了另外6名学员的生活老师。
“还是轻松一些了。”
相比这里的其他学员而言，照顾刘湘灵的难度最大，他身材高大壮实，生活又都无法自理。过去，为了方便照顾，王奎和刘湘灵就住在一间房里，王奎白天和另一名社工一起照顾刘湘灵的生活起居，陪他做康复训练，晚上还要定时给他翻身等等。
由于车祸的损害，刘只会发出一些常用的单音字，不过，王奎有些腼腆地笑着说，刘很喜欢打招呼、握手等礼仪，听到别人叫他“刘老板”或者“刘经理”，他就会特别地开心。
偶尔，刘湘灵的家人也会来看望他，他们常常会对着完全不记得任何事的刘湘灵大声问，“你还记不记得......”这时候，王奎会自觉地退出去。
在慧灵一工作就是二十多年，王奎的鬓边也冒出了一茬茬白发。对于旁人的夸赞和感谢，他表现得很局促。
“我不是很会跟人打交道，在别处，也找不到这么合适跟稳定的工作。”
心愿
在刘湘灵之前，在最近三年里，主任张红霞已经送走了两位终身托养的学员，都是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离开的，分别享年58岁和67岁。
剩下的23个人中，年龄最小的35岁，最大的72岁，平均年龄在55岁左右。
虽然他们的心智依然像个孩子，但身体已经开始老化了，佝偻着腰，冒出白发，牙齿掉光，有的连轮椅也坐不稳了，糖尿病、高血压、心脏病等老年人常见的病照样在他们身上发生。
一位在慧灵工作了二十多年的社工说，“到了这个年纪，他们的身体老化得很快，每天跟他们在一起，你看得到。”
每年都有体检，但社工们平时也要特别注意学员们的饮食、身体状况，夜间也要留人值班检查。
学习、生活、成长、衰老、生病、死亡，都是慧灵的一部分，只是现在，他们将更多地面对这最后的一环。
创始人孟维娜介绍，慧灵服务中有一个“生命花朵”的环节，其中就是了解并满足学员的心愿，而老师们听到最多，也是最心酸的请求是“我想回家，见爸爸妈妈.... ”
但其实这时候，很多人的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有些“监护人”嘱咐不要告知实情，有时候老师们也会用一些缓和的方法暗示。
“但在他们的心愿中，最亲的还是他们自己的爸爸妈妈，慧灵不会自认为就是他们最亲的人或取代原生家庭，毕竟血缘这个基因所起到的纽带作用，很难因为智力而断裂。”
孟维娜说，慧灵的老师们也会积极动员“监护人”（即兄弟姐妹和其他亲属）接回家过年，有乐意接回家的，也有表示为难的。
“客观上，慧灵就是他们的家，慧灵有爱，但职业的东西还是比不上父母，比不上骨肉亲情。”
就在最近，一位远在美国80多岁的母亲写遗嘱分配遗产，给在慧灵托养的智障儿子分了80多万元。遗嘱说明，这位智障孩子名下的财产要等本人去世再分配给对他有关心的人，以保证有人常来慧灵看望......
告别
7月9日，刘湘灵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广州市殡仪馆举行。
现场，站了好些人，有他的前妻、儿子、兄弟、妹妹，还有前工作单位代表，以及张红霞、王奎等慧灵来的代表。
哀乐响起，一位花白短发，看上去60来岁的女人哭红了眼。
背过人群，浑浊的眼泪在她眼眶里蓄足了力量，在伸手阻止之前，便大颗大颗地滚落在了她布满皱纹的脸上。
她也是一个家长，四十多岁的女儿，已经在慧灵托养了二十多年。
家属都不认识她，慧灵来的老师跟她倒都是熟识，张红霞拍拍她的肩膀，也没再开口说什么。
按照广州这边的说法，参加完遗体告别会，得去热闹的地方逛一下再回程才吉利。中途，老师们在一个商场下车，张红霞带着同行的学员阿华晃了一圈，给他挑了双新凉鞋，上周，他们也才一起去参加了阿华父亲的葬礼。
短暂的停留后，车子重新启动。
7月13日，慧灵专门发文悼念了刘湘灵。文中，慧灵创办人孟维娜说：这就是慧灵的使命，让每一位生活在慧灵的学员有尊严地活着，有尊严地离去……
采写 | 小熊
编辑 | 当当 主编 | 潘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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