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的机会，合肥春雨家长支援中心副理事长胡晓花，跟“大米和小米”编辑分享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胡晓花认识的一位单亲妈妈，独自带着两个自闭症女儿生活，她每天耗费大部分精力照顾两个女儿，无法出去工作，目前只能靠政府低保和社会捐款勉强度日。
她的丈夫、两个女儿的爸爸呢？几年前就突然消失，怎么也找不到。
这位妈妈想过采取法律手段，向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维权。
但是这些努力，不但没啥效果，她更折腾不起。最后，她只能放任那个男人逍遥法外。
无独有偶，两个月前，“大米和小米”后台也收到了一位爸爸的留言。他说，他和自闭症孩子被妻子抛弃半年了，身心都遭受重创，父子生活困难。
我们的编辑联系了这位爸爸 ，也联系到被他描述为抛夫离子的妻子。除了妻子离家出走的事实外，双方对一些事实的描述大相径庭。
我们无意于裁定是非，或者道德审判某一方，今天按照采访实录推出这个故事，也不为谴责谁，但至少孩子是无辜的。希望更多的自闭症家庭都能同心协力，度过人生最艰难的时刻，不再互相怨怼，也不再奔逃流散。
毕竟，自闭症孩子和他们的家人，比一般人群更需要一个温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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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和妻子王芳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法院里。那是2018年的冬天，俩人因为离婚问题，已经第三次站在了法庭上。
庭审结束，王芳先行离开。等李晓从法院回到家里，他发现家中的大门没锁，只有患自闭症的儿子一人待在屋里，妻子已经不见踪影。
李晓曾是一名外交官，工作后和同样名校毕业的王芳结婚。工作体面、夫妻恩爱，儿子帅气，这曾是一个让很多亲朋好友羡慕的家庭。
但这个外人看来很幸福的小家，在妻子王芳的描述中，从一开始就不平静。
“他结婚没多久就开始家暴。”王芳说，她为了结婚放弃了老家稳定的工作，婚后在城市里人生地不熟，没正式工作没地方住，再加上对李晓还抱有幻想，所以一开始并未提出离婚。
1998年，2岁的儿子聪聪被诊断为自闭症。
之后几年，聪聪经历了机构、幼儿园、培智学校的学习，但效果都不太理想。最终，俩人决定，把聪聪留在家中，由王芳全职照顾。王芳为此放弃了一家公司合伙人的工作。
不久，李晓也放弃公职，下海工作。对李晓来说，收入增加了，但工作也更加辛苦和不稳定。不过，他也还算满意，因为尽管生活吃力且不如当初体面，但夫妻二人还算齐心协力，共同努力经营着这个小家。
不过，随着儿子进入青春期，生活开始变化。
据李晓回忆，在2014年时，进入青春期的聪聪爆发出了大量的问题行为。一个月当中有十几天都是整夜不睡觉，也不许别人睡觉，只要李晓和妻子一闭眼，他就会情绪爆发，甚至开始自残自伤。
此时，李晓在事业上也有一些波动，内心很焦虑，当看到儿子又是这样的情况，他放心不下，就干脆就辞了职回到家中。
可回归家庭生活后，他觉得妻子多年来并没有尽心教育儿子。李晓描述，妻子在家除了保证孩子吃饭，其他一概不做，更多的时间，都是盯着电脑、手机。
2015年，又一件意外发生了，聪聪情绪爆发，意外撞碎了王芳的几颗牙齿。这件事成为导火索，不久后，王芳向李晓提出协议离婚。
对于妻子突然提出的离婚要求，李晓认为一定是有别人的挑唆。因为夫妻一起带着儿子十几年都过来了，哪怕妻子未曾真正用心教育过儿子，可也不至于离开这个家。
协议离婚失败后，王芳向法院提出了离婚诉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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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离婚原因，王芳说主要是李晓的家暴，在儿子出生后也从未停止。他还从未有过悔意，在他的观念里，女人就是用来打的。
“他经常说，不打白不打，打还不够，应该打死。”王芳说，这段婚姻在20多年前早就被李晓打死了，她只是为了孩子才苦苦坚持。
王芳还说，李晓多年来一直将家庭的困苦归咎于她，“他说孩子本来什么毛病都没有，都是我给带成这样的。可是，他从来没带过孩子，所以没有任何责任。他平时在家，每天不是打我就是打孩子……”
王芳说，她认为自己孩子出了问题，做母亲的任何付出都是应该的。““我最大的付出，不是辛辛苦苦带孩子，也不是放弃工作和事业，而是为了孩子，忍受了这么多年非人的生活。”
对于家暴，李晓此前接受采访时主动提及，称都是王芳编造的，就是为了离婚寻找理由，好离开自闭症儿子。
他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法院的终审判决下来，驳回了王芳的离婚要求。并且，法院的判决书上明确写了：目前证据分析尚不能充分证明李晓确实存在明显家庭暴力的情况。
如今，聪聪已经23岁，有着严重的行为、情绪问题，需要人长期看护。
面对突然消失的王芳，李晓需要独自看护聪聪，他无法再出去工作，也没有了收入来源。
李晓尝试联系王芳，但没有成功，他也曾通过亲戚朋友来寻找王芳的踪迹，但王芳却始终避而不见。
王芳说，“在诉讼期间，他还对我进行了家暴，并多次威胁说要用刀捅死我，法院又因为孩子的原因没判离婚，我万般无奈才被迫逃离。”
我们也了解到，根据《婚姻法》第三十二条规定：
在司法实践中的表现是：起诉离婚，若起诉方没有提供夫妻感情破裂的证据，如，重婚或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家庭暴力、赌博、吸毒等等，法院一般不会判决离婚，再加上还有一个障碍孩子，法院也会做这方面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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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始终没有放弃和妻子见面的念头。
2019年春节假期，李晓带着聪聪找到岳父岳母，希望能借此见到王芳。
但没见王芳，反而和岳父岳母爆发了肢体冲突。双方各执一词，谁都认为是对方的错误，最终一家人在派出所里度过除夕。
之后李晓又曾去找过岳父岳母家两次，但是都没有见到王芳。王芳说，就在李晓找她的那段时间，他们家还出现了门锁被堵、门上被泼油漆等情况。
而目前这些冲突到底是谁所为，还在司法调查，未有定论。
多次联系都未见到王芳后，李晓开始尝试走法律程序。
他去派出所报案，但派出所表示不好处理。“警方说我妻子的电话有人接，不能报失踪人口，而且这种情况属于家庭纠纷，他们能做的有限。”
李晓表示，因为儿子原本一直由妈妈照顾，如今长时间见不到妈妈，情绪问题变得越来越严重，还出现了用头撞墙等自残行为。而他自己身体也不好，一个人照顾儿子已经是力不从心。
李晓去翻阅了相关法律法规，发现了两条可供参考的法律条文。
《残疾人保障法》第九条规定：残疾人的法定扶养人必须对残疾人履行扶养义务。第五十二条又规定：对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残疾人负有扶养义务，而拒绝扶养、情节恶劣的，或者遗弃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残疾人，依照刑法的规定追究刑事责任。
《刑法》第二百六十一条遗弃罪：对于年老、年幼、得病或者其他无独立生活本领的人，负有扶养义务而拒却扶养，情节恶劣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刑法》
但当李晓带着这些问题咨询律师后，他发现，王芳如今的所作所为，在法律上只能算“抚养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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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此事，“大米和小米”也咨询了关注特殊人群的段庆高律师，他说，“从法律上来说，妻子有照顾这个孩子的义务，但是没办法去强制她。
现在可以做的是，提出民事诉讼，要求她承担责任。比如，出抚养费，以及追究这几个月，给孩子还有丈夫造成的精神损害。”
而针对李晓妻子是否触及刑法中“遗弃罪”的问题，段庆高律师说：“遗弃罪是要产生严重后果才能成立的，现在父母双亲中有一亲还在，并不会构成遗弃罪。”
李晓曾打听怎么样才算“严重后果”，有人指点他，“可以去试试沿街乞讨。”
目前，李晓表示依照律师的判断，此事最好的结果是，他和聪聪每个月能获得妻子收入的30%，作为抚养费。可妻子多年没有工作，收入有限，即使每月支付了这笔抚养费，对父子俩的生活改善不大。
《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
但他也无法像妻子那样一走了之，因为他一旦离开，儿子活不下去，他就可能触及遗弃罪。时至今日，妻子消失了9个月。“这不是看夫妻二人谁心狠，谁先跑么？”李晓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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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芳依然不愿意回家，坚持要离婚。她说自己对聪聪20多年抚养足以说明一切，她现在所做的都是被逼无奈。
王芳解释说，她去法院起诉离婚是被迫无奈，因为她要要照顾孩子，出门去趟法院都很困难，所以首先选择协议离婚。
“李晓当时认为带聪聪是很容易的事儿，就写了一份离婚协议，房子归他，儿子他管，各人名下其他财产归各人。”王芳说，她为了孩子已经18年没工作了，根本没什么个人财产。
然而，在李晓单独带了13天孩子后，发现原来那么辛苦，连觉都不能睡，“就把协议改成孩子让我管，财产归他。”王芳说道。
这样的协议王芳无法接受，于是便去法院起诉离婚。
目前，王芳再次提出离婚诉讼，一些双方有争执的点，也引入了司法鉴定程序。
按照她的说法，第二次起诉离婚基本都会判离，并不需要理由。因为第二次起诉就已经证明感情破裂了。但是，孩子和财产依然是这场诉讼的重点。未来将会怎么样，她也不知道。
李晓告诉我们，虽然已经没有了夫妻感情，他仍然希望妻子能够回来一起照顾儿子。
“说实在的，我死活也不愿意把儿子扔到一个机构里不管了，我知道对于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障碍人士，在那种环境中有多容易遭罪。我每次想到这事，我就愁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社区中有一些基督徒知道了家里的情况，会主动来提供帮助，每周还会邀请这对父子去参加一些活动，这让他觉得温暖。
（文中李晓、王芳、聪聪均为化名。）
写在后面：
有了一个特别的孩子，我们面对的命运，爱情和婚姻更会受到残酷的挑战，我们很遗憾看见了李晓和王芳这样极端的例子。
在这背后，我们也想和大家一起思考这四个问题。
第一，是李晓纠结的问题。
如果仅是法律约束，和长时间照顾、教育心智障碍者相比，“一走了之”的成本似乎很低。
理论上只要不出现“严重后果”，再拿出自己每个月收入的20%~30%作为抚养费，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但在现实当中，很多“一走了之”的背后，甚至连抚养费也没有。就如同文章开头胡晓花女士分享的故事，妈妈所说“没有实质性效果”、“折腾不起”。
第二，王芳口中所说的家暴。
家暴在这十几年间关注度很高，多次成为社会热点，引发全民讨论。虽然《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已于2016年3月1日正式实施，但是家暴依然存在隐蔽性高、取证难等困境。
王芳的叙述为这个让人叹息的故事，又增添了几分凝重。这20多年的婚姻仿佛变成了一场“罗生门”，双方分别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式表述，最终使得事实真相扑朔迷离，难以水落石出。
第三，这对23岁的聪聪意味着什么？
聪聪，23岁的他可能永远不会明白，“离婚”“家暴”“财产分割”这些词的概念，他也无法选择未来和谁生活，他只知道陪伴自己的妈妈不在了，他想妈妈回来。
对于未来，这位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大龄自闭症患者，甚至无法选择和谁一起生活。还有，因为情绪行为等问题，他已经被很多大龄机构拒绝。尽管他已经23岁，但在父母的这场博弈中，他注定没有发言权。
所以，我们如何在法律和制度上，更好地保障特殊儿童的生存、发展、安全等权利？值得思索。
第四，当你有了特殊的孩子，你的婚姻会有什么变化？
在谱系圈多年来，大米和小米见过太过的特殊家庭，婚姻状态情况大多是三种：
为了孩子，选择凑合不敢轻言离婚；
两个人一起坚强面对，其利断金；
最终决定为了自己，也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环境，选择放手另外一半。
我们想说的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无论哪种结果，只要你勇敢选择了，那就坚持走下去。
只要你觉得快乐就好。爱自己，才会更好地爱别人，包括这个孩子，还有你的身边人。
面对“当你有了特殊的孩子，你的婚姻会有什么变化？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你会不会离婚？”这样的问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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