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自闭症的社交脑功能: 史上最有名的TMS案例

原创 Gao & Young  

经颅磁刺激/TMS是一种给大脑施加磁场刺激，来“重启”被刺激的脑区的神经细胞电活动的技术。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在2008年批准经颅磁刺激用于治疗难治性重度抑郁症、2013年批准用于治疗偏头痛、2018年批准用于治疗强迫症。但在治疗自闭症方面，TMS目前还是一种实验性的方法。

在这里，我们要给大家分享一个TMS治疗自闭症的早期案例，一个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最有名的案例：美国著名自闭症作家、活动家约翰·罗比森2008年在波士顿哈佛医学院接受的TMS治疗。

40岁才被诊断为有阿斯伯格综合症（一种高功能的自闭症）的罗比森出生于1957年，母亲是诗人，父亲是大学教授。2007年他出版了一本自传《看着我的眼睛》成为纽约时报畅销书作家，之后又出版了两本自闭症方面的书。有名之后，他积极为自闭症群体发声，2012年至今，一直担任美国卫生部“跨部门自闭症协调委员会”IACC的成员之一，也是“神经多样性运动”的主要倡导者之一。

接受TMS治疗之前的罗比森，是人类表情和情绪方面的“文盲”，无法读懂别人的情绪，但他具有机械和电路方面的天赋。他高中辍学之后自学电路和声学，并成为了一个著名的摇滚乐队KISS的音响师和电吉它制作师（KISS乐队累计唱片销量超过7500万张）。后来他在麻省的春田市开了一个高端汽车修理厂，至今还在营业。私人生活方面，他离过2次婚，有一个儿子，儿子也患有阿斯伯格症。

罗比森2008年在哈佛医学院接受了十多次TMS治疗，唤醒了他的大脑处理情感的能力。甚至在第一次治疗后回到家，他就发现听音乐时的各种丰富的感觉又回来了，而这种感觉他已经丢失了很多年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但一个美丽新世界并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就此打开，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意识到了有些周围人（一直）在嘲笑他、也意识到了周围人的愤怒、抑郁等很多负面情绪的波澜，这反而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他还发现“正常人”其实都过得不开心。这种种汹涌而来的情绪之波，甚至导致了他第二次离婚。

罗比森逐渐适应了后TMS时期的“新生活”，继续出书、接受媒体采访等，发光发热。他的故事，对我们而言最具启发性的有两点。第一，他的案例说明自闭症人士的大脑其实是有社交功能的，但由于某些原因社交功能被锁住了。正因为他们本身有这些社交脑功能，所以才能去激发和提升。激发和提升本来存在的社交脑功能，比起“无中生有”去硬生生创造出原来不存在的社交脑功能，那难度就低了很多很多。这给了我们信心和希望。第二，由于历史的原因，罗比森先生40岁才被确诊，50岁才接受脑调控治疗，但效果还那么明显。我们如果在儿童期这样大脑还具有高度可塑性的时间窗口里就进行早期干预，那效果应该会更好。这又给了我们更多的信心和希望。

下面的译文，是罗比森2016年出版的关于自己接受TMS治疗历程的书《打开开关》的节选（译文有删节）。让我们一起听听他自己讲述他和TMS的缘起：

「我从小就深知自己与众不同，但难解其中原因。直到1990年代，诸如阿斯伯格综合症（Asperger's syndrome）之类症状不那么明显的自闭症类型才得到了相对普遍的认知。直到1997年，我才被诊断出阿斯伯格症，那时我已经40岁了。我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与众不同，这让我充满力量和释然，我感到自己一定要与全世界分享我的故事。汽车修理厂的家伙们以为我是疯了才会请假去写书。但就在几年前，我的弟弟奥古斯丁·伯劳斯（Augusten Burroughs）根据他自己的故事写成了《与剪刀一起跑步》一书，所以我相信我也能做到。现在，我的书已成为现实，它的出版使我与远比我能想象的数量多得多的人发生了联系：他们全都对自闭症着迷。

首先我通过本地自闭症协会认识了一些成年自闭症人士。这是一个非常热情友好的群体，每月聚会两次，聊聊日常生活中的遭遇。虽然我们每个人是如此不同的个体，但是自闭症将我们以不可思议的程度紧密相连。而每次我做讲座，我总能遇到一些自闭症孩子的父母，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因为我成长为了一个独立的有生存能力的成年人而得到鼓舞。他们对我成功的反应，让我觉得多年来对自己患有自闭症一无所知的那种状态，实在是让我躲过了命运射出的一枚子弹。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是否能谋生。否则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吗？难道饿死自己？然而，我遇到的许多父母似乎难以相信，他们的孩子除了早上起来穿上衣服开始玩电子游戏之外，还能做更多的事情。他们对自闭症孩子的期望水平之低让我震惊，我开始怀疑这是否是自闭症社会意识提高带来的意外的负面影响。

在《看着我的眼睛》（Look Me in the Eye）出版之前，我已经做过一些关于自闭症的讲座。最初，我认为写书只是我亲身讲述故事这一行为的延伸。书发行后，我预料到读者范围会变大，但我从未想象过会遇到如此大的社会反应。我从来没有收到过那么多的邮件、电话和消息，而且都关乎自闭症。我曾以为写书是一项脑力和文学创作活动，但是似乎没人对我的写作技巧或创造性感兴趣，所有的关注都在自闭症上。凡我所到之处，读者都会问我很多问题。

除了汽车、电器和我自己的生活，我的书没说过我还擅长任何别的什么。不过，读者说我的自闭症人生经验就使我成为了自闭症方面的专家。我只能尽力去满足他们的期望。不过有时候，我会为我自己不是一名正牌自闭症专家而担忧。我的专长仅限于我自身与众不同的成长经历。从个案例子出发给出错误建议的可能性让我非常担心，因此我决心学习尽可能多的自闭症知识。我无法改变人们对我的看法，但是我可以改变我的知识基础。

每当有专业人士来找我时，我都会非常专心地听，因为可能就在这个过程中的某个瞬间我能学到一些重要的东西。当琳赛·奥伯曼（Lindsay Oberman）那天晚上在埃尔姆斯学院走向我时，我不知道她是谁。她看起来像一个典型的研究生，年轻，热情，身着牛仔裤和毛衣，打扮保守。

她自我介绍并递上一张名片，上面写着“Lindsay Oberman博士”。她说：“我是贝丝以色列医院（Beth Israel Hospital）的博士后研究员。我们正在做一些自闭症研究，希望您能让我留下一些有关我们研究的传单。我们需要一些成年志愿者来参加一个项目，该项目旨在提高自闭症患者的情商。”她开始讲述自己对自闭症的兴趣以及她想要改善自闭症症状的愿望。“我们正在试验一种称为TMS的新技术。通过使用电磁场在大脑外层诱发一些信号，我们希望开发一种疗法，以帮助自闭症患者阅读他人的情绪。”

最后一句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差点说：“（无法理解别人的情绪）恰恰就是我的问题所在。”但是我闭上了嘴。我的祖父曾教过我永远不要对待价而沽的东西显露出兴趣，否则只会使价格上涨。但她根本没有提钱。相反，她开始对镜像神经元、电磁体和脉冲能量进行五分钟的解释。我不确定林赛是否读过我的书或是否了解我的电气工程师背景, 但她描述的内容与我18年前使用的激光和声音系统非常相似。

镜像神经元也令人着迷。我最近读到了镜像神经元的资料：我们看到母亲对我们微笑，镜像神经元则让我们会以微笑做出反应。用电刺激镜像神经元的想法对像我这样的技术男来说听起来很酷。

“有可能利用能量来改变大脑吗？听起来像科幻小说”。“这绝对是科学事实”，林赛向我保证。“当TMS将电磁能发送到大脑内部的神经网络中时，它会帮助它们建立新的连接，并加强我们想要加强的连接。”她对我说：“我已经在实验室中使用了一段时间，而且我自己也亲身体验了整个TMS刺激，所以我知道它是安全的。”她还说：“我的导师可以解释得更好”，随即在名片背面写下了导师的名字：Alvaro Pascual-Leone博士，并邀请我在下周与他见面。

从我第一次谈论自闭症起，我就总碰到一些不寻常的理论。“你不知道自己的自闭症是由汞中毒引起的吗？”我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提问。一位坚定的妈妈坚持认为，危险的螯合疗法是通往健康无自闭症生活的关键（译者注：螯合疗法Chelation therapy是一种通过血液透析类似的手段，把血液里面重金属给置换掉。据现有报道，至少有1例螯合疗法治疗自闭症导致死亡的案例）。另一位好心的父母则坚称高压氧舱是神奇疗法，如果螯合不能解决我的问题，那高压氧舱肯定可以。

在见这些父母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需要治疗。说我的自闭症是疾病或疫苗副产物的说法总使我感到被侮辱。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与众不同，但我深知自己不是某种疫苗阴谋的产物，我也不是逃离了51区外星人收容所的不同种人类。令我非常欣慰的是，林赛没有提任何这一类的说法。她只是提出了一种可能的方法来帮助我的大脑重新连接，使其更好地工作。我对电磁学了解颇多，而对脑科学一无所知，在我看来她的建议比我以前听过的任何建议都要领先一千英里。

TMS是第一个对于工程师出身的我来说能够讲得通的疗法。电磁耦合可以将受控制的能量传递到大脑特定区域的想法吸引了我，因为我知道这是可能的，而且我一直对精神科药物持怀疑态度。精神药物可能接触并改变了数十亿个健康的细胞，对我来说，服用精神科药物就像当低油警告灯亮起时在车身上倒满机油。血液中的药物以相同的方式扩散到整个身体。而TMS的目标集中在很小的某个脑区。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我在网上查询了林赛和她的导师。那时我才知道贝丝·以色列医院是哈佛医学院的教学医院，而帕斯科·里昂（Pascual-Leone）博士既是医生又是神经科学家，在哈佛医学院担任正教授。林赛自我介绍时仅说她叫林赛，但了解到她的信息后，我觉得我应该叫她奥伯曼（Oberman）博士。她看上去和我刚上高中的儿子卡比（Cubby）差不多大。但在网站上我了解到她已经获得了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博士学位，目前在哈佛医学院工作。

林赛还告诉我她在博士期间曾与拉玛博士（V. S. Ramachandran）共事。碰巧的是，我刚刚读完了诺曼·多维奇（Norman Doidge）博士写的《自我改变的大脑》一书，讲述了拉玛博士在幻肢现象上的开创性工作。如此，林赛的博士导师是认知神经科学领域的传奇人物拉玛博士，我感到肃然起敬。

拉玛博士也对自闭症着迷。林赛说她就是在他的实验室学习时发现了自己的兴趣。当我了解到她缺乏电气工程知识时，我提醒自己，你不必知道计算机中的硬件如何工作也能成为一名杰出的程序员。第二次见到她时，我当面问了她对这个比喻的看法。她说：“我不确定我们的领域中的任何人目前能够像了解计算机芯片一样，清楚大脑回路是如何工作的”。我很快就发现，大脑是多么难以置信的复杂，任何电路都无可与之比拟。

但同时，我不禁试图将她的这句话与我的摇滚乐队经历联系起来。当我在摇滚界当工程师的时候，我的专长是制作定制的乐器，但我从未学会如何演奏它们。所以，我可以在没什么音乐知识的情况下制作定制吉它，然后吉它到了乐手手里就可弹奏出美丽的旋律，而乐手又完全不了解吉它内部的物理机制。这一事实一直让我着迷！

但是，我们的谈话仍然使我充满了希望。TMS听起来像是通往一个迷人的新世界的大门，我非常想进入这个世界。我只是希望我的天生无礼不会将林赛赶走。」

文 | Dr. Young & Ms. Gao

图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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