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意识很宝贵

前两天一位家长发来留言，因为孩子的表现而烦恼，希望我分析一下。

家长说：前辈您好！看完您的书，能更好地理解孩子了，也知道未来是光明的，前提是谋事在人！但是，回到带娃的现实中，还是常常会感到无奈和疲惫，面对具体的问题，不知道用什么具体的方法去解决。

我小孩已经七岁半了，下学期就小学二年级了。关于他小时候的情况在之前的邮件里讲过了，不再赘述。今天写信是想聊聊目前的困惑。

我家宝贝儿子在学校学业很烂，纪律上没有什么大问题，情绪稳定，老师几乎没投诉过，奇怪的是回到我身边就幺蛾子不断。我带起来经常感觉很累，育儿界有句话说，如果娃带起来很累，说明一定是哪里错了。我就琢磨我到底是哪里错了？我儿子像个永动机，很难有安静下来的时候，午睡很难入睡，无论几点睡，第二天七点左右他就会醒。他有很多故意的行为，比如出门在外，就不跟在我身边，他走他的，故意爬上陌生人的电动车，故意跟着陌生人同步走，前几天就一会功夫爬上别人的电动车丢了，一通找才找到。无论怎么教育他走丢的可怕后果都没用，出门依然我行我素，最近一年已经走丢过好几次了，每次都被吓得不轻。故意在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身上做小人（类似挠痒痒），有时故意挠到女士隐私部位，即使别人非常生气愤怒依然如故，还觉得很好笑。吃东西，故意拍掉别人手里的食物，故意夹别人碗里的食物吃。看到洞洞就要往里面丢东西，就在刚刚就丢了几把玩具麻将进蹲坑马桶。没事时就要拿任何东西故意往不该扔的地方扔，扔自己眼镜，扔乒乓球、羽毛球、衣服、衣架、玩具，万物皆可抛，抛到灯上，冰箱顶上，书架顶上，电视背后的缝隙等等，然后去救这些东西下来，救不下来就哼唧发脾气。

教他做事情时，告诉他要这样，他偏不这样做，比如给菜浇水，教他低低的浇到根上，他偏要高高的浇到叶子上，洒得一地都是。洗澡要拿喷头喷得到处都是水。游泳玩水要故意往其他孩子身上扑，故意往岸上的大人身上泼水。总之，这孩子成天捣乱，眼睛片刻不能离开他，不上学的日子一天那么长，靠我一个人带，我实在感觉辛苦！

这段时间在外婆家，中午午饭他第一次吃烤鸭，自己动手裹着吃吃得很满足，吃完后嬉皮笑脸跑去抓了一把侄女碗里的饭扔到地上。我的处理是批评了一顿，让收拾干净地面。昨天晚上在外面玩，乱跑叫不回来，我实在受不了，不想被动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到处乱窜，给他讲好了规则，如果乱跑不听我的指令，就不能给他自由玩了，我会一直牵着他手散步。昨天晚上后面就是按照这个约定执行的，起初哭闹我没妥协，后面接受了被我牵着，直到回家，我想接下来就用这个办法处理出门的事，不然我的安全感都没有保障了，前辈帮我看看这个方法有没有问题？他这么多故意的行为，到底是他本来的性格，还是我们亲子关系有问题，他有意要报复我们？和他爸爸或者爷爷奶奶在一起时也这样。您说您孩子12岁前学业很烂，成天捣乱，您是怎么看待他这些捣乱行为的？您又是怎么处理过来的？

以上是家长的邮件内容。这位家长最后问的是，我怎么看这些捣乱行为，我当初是怎么处理的。那么，我就说一说吧。

看过我的书的朋友应该记得，我在我的书里写到过，我在孩子少年时选择做他的“朋友加兄弟”，在孩子青年期选择做他的“引路人”。

作为“朋友加兄弟”肯定是要共患难的，我不但没有制止孩子的捣蛋行为，还经常和他一起出去捣乱，做一些出格的事，比如用鞭炮炸烂外婆家邻居的腌菜坛子。这件事孩子一直想做而不敢做，最后我怂恿他，并且带头去做了。当然，我是评估过的，坛子是邻居丢弃在花园里的，鞭炮的威力也只够炸烂坛子而伤不到人。类似的“坏事”我们一起干了不少，我选择这么做的原因有三个：第一个是与孩子建立“攻守同盟”关系，让孩子在心理上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第二个是男孩子有通过破坏行为探索世界的天性，这个天性要适当释放出来；第三个是这些事情既然孩子想做，与其让他偷偷做，不如我介入进去，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做，而且还可以了解孩子的发展需要和心理特点。

这位家长把她孩子的行为定义为“捣乱”，我也说，当年经常与孩子一起干“坏事”。那么，孩子的这些行为真的是坏的吗？总做这些坏事，孩子会不会变坏？！

大家要记得，我之前讲过了，在孩子12岁之前，他是感性脑、冲动脑，不是理性脑。这么大的孩子是没有是非观念的，他想到了就会做，越不让做越会做。这是一种天性，只不过有些孩子比较活跃，就像这位家长的孩子。不要用法律或者世俗道德观念来裁定孩子的行为是对是错，即使产生了恶果，孩子也不是主观故意的，也不用担责，因为他即使是故意的，也不是恶意的（他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因此，这位家长担心，这是孩子故意的行为，是他的性格出了问题，是亲子关系出了问题，是孩子在有意报复家长。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说到干坏事，这位家长的孩子，包括我的儿子，与我当初小时候比起来可差太远了。看过我的自传小说《石头房子》的朋友应该知道，我的成长过程可谓九死一生，有些是因为疾病和意外，有些是因为我的顽皮，12岁前我干尽了“坏事”，比如整天手贱打烂自家和邻居的东西，只要被我看上的东西一定会“偷”到手，制作袖箭射别人家的鸡，为了捅马蜂窝从几米高的树上摔下来，掏鸟窝摔断过胳膊、摔断过锁骨。

我想，摊上我这样一个顽劣孩子，谁都会觉得倒了大霉。我父亲认为上辈子造孽才生了我这么一个儿子，他诅咒我将来只能讨饭为生。但是，我妈妈没有，她始终用欣赏的眼光看我的长处，始终相信我会是一个出色的人。12岁，人生满了第一轮，我妈妈还专门给我办了生日宴。生日宴那天，我早早吃完饭，一如继往开始在村里晃悠，晃了一圈回家，看到亲朋们还在喝酒，突然意识到，这一桌子人是为我而来，“我是谁，我为何值得他们来，我要往哪里去”，这些念头突然从我的脑子里冒了出来，在那一刻，我真正体验到了自我意识，理性在我的脑子里生根并且占据了主要位置，我的脑子有了驾驶员，我做了自己的主人。只用了一年时间，我从经常不及格的状态变为以第一名成绩从小学毕业，从此，与顽皮捣蛋告别，全部能量都注入在学习成长上，开始了开挂的人生。

闲话扯完了，回到正题。还是那句话，穿透表象看本质。孩子的所有言行，都是他的自我意识的表现。12岁之前的孩子，“本我”占主体，“自我”还在发展，“超我”还没有影子。在这个阶段，他的自我调节能力还没有形成的，受着本能的驱动，他的表现是欲望型的，饿了要吃，烦了要闹，气了要哭，想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作为家长，我们要明白这一点，千万不要在是非道德上给孩子套枷锁，我们要做的是保护和陪伴孩子，无伤大雅的事让他去做，有碍安全和观瞻的事，及时制止和引导，但是，切记不要带着情绪和偏见，更不要攻击孩子。

孩子的自我意识是很宝贵的。以我为例，因为得到了妈妈的保护、接纳和赞赏，我小时候的探索和释放过程顺利完成，我的整个状态是自洽的，我不认为我有问题，更不认为我是坏孩子。当我的自我意识觉醒时，我有了羞耻心之后，我的内心没有出现自我否定，没有负累感和负罪感，并且还有良性的自恋感，这是驱使我进一步成长的珍贵因素。

这位家长还提到一个现象，就是孩子在幼儿园和学校就好好的，特别是遇到严厉的老师就很老实，但是回到家就变了。这也是正常现象，释放天性必须是在安全的环境下进行，家庭、亲人正是孩子眼里的安全环境。我们成年人也是如此，释放天性必须以安全感为前提，在家里、在家人面前有屁就放，在单位、在领导面前你放一个试试。孩子在亲人面前顽皮，说明他在家庭的环境下、在家长的保护下是有安全感的，我们要珍惜孩子的这种状态。如果孩子的行为出格，我们做好引导、保护即可，千万别破坏孩子的安全感。

我在第六本书里写了，在阿斯弟的生命中，受到的负性评价太多，他们的心理世界有可能发展出黑洞，这是最大的麻烦。以我儿子为例，在十二岁至十八岁之间，他的自我意识觉醒后，他长时间面临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困扰，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弄不好就是满盘皆输。

在孩子的少儿期，他傻乎乎的，对外界的评价没有太大反应，不是他的自我意识足够强大，而是因为他的自我意识非常弱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作出反应，如果外界一直是负面的，对他的伤害会隐性积累。孩子进入青年期，他的自我意识发展起来，他会为没有一个安稳释放的少年期而难过，他会一再翻旧账，他会否定自己，他的身心无处安放，这是导致孩子崩盘的主要因素。因此，我一再建议家长们，不要被所谓的病症蒙了眼，孩子的言行很多都是正常表现，不要拿负面的东西去定性和制约孩子，我们在保护和引导之下，要和孩子一起去发现世界的美好，把他浸润在正面的氛围和心理感受里面，用正面能量覆盖掉孩子受到的负面影响，阿斯弟特别需要这样的家庭环境。

我儿子成年后，他又再次出现自我否定，不过这次的自我否定是良性的，他认识到了自身的缺点和不足，主动要求我们帮助他改正这些问题。但是，即使如此，我们也是经常和孩子反复确认共识，即：应他的要求，我们做他的引路人，在这个过程中可能会冒犯到他，但这是为了改正问题，不是我们在攻击他。在具体操作时，我们非常注意尊重和保护孩子的自我意识和主体意识，我们与他约定，只要他受不了就喊停，或者我们注意到他受不了我们主动停。在我们纠正他的过程中，我们非常讲方式方法，尽量用温和理性共情的语言，并且点到即止、适可而止，在外面或者有外人在场，坚决不点评他。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对孩子的自我意识修剪，即使是善意的，也会伤到孩子，他是会痛的，要把握好分寸，时时把尊重孩子这个意识放在第一位。

对成年的阿斯弟如此，对未成年的阿斯弟亦是如此，这是治未病的方法。

好了，我的回答就这些，虽然像讲故事一样，但是，希望大家一定要看懂字面底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