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教育理论研究】融合教育学的建构

文章来源：【公众号】掌握现代特教；ID号：zwzgtj

存在一门融合教育学吗？如果存在，它是什么样子的？近年来，在推进教育公平、提升教育质量为目标的整体教育改革趋势下，融合教育已经成为我国教育政策领域、理论研究以及实践探索中的一个热点问题。无论是特殊教育还是普通教育，对这个问题的关注与研究都越来越多。然而迄今为止，作为一个研究问题，或者更准确地说，作为由一系列研究问题所构成的研究领域，融合教育还缺乏基于学科视角的思考和构建。这是之所以提出是否存在一门融合教育学这个问题的原因所在。

一、融合教育学存在的必要性

融合教育学的存在，在笔者看来，既是一种应然，更是一种需要。当代融合教育的发展亟须得到系统的理论引导和实践指导。无论是对已经面对或即将面对越来越多特殊教育需要学生的普通学校，还是对传统的以残疾学生教育为主要任务的特殊教育学校，融合教育事实上都是一项新的教育改革举措，从理念、政策到实践，都是极富新意和挑战性的话题。而从国内关于融合教育研究的整体来看，虽然近年来理论研究成果层出不穷，但在政策与实践快速推进的背景下，融合教育理论早已表露出其面对实践指导的无力感。既缺乏对实践问题系统的分析梳理、对实践经验全面的总结提炼，又没有构建起自身的理论体系来回答这门理论的性质及框架结构问题，以至于无奈地陷入滞后于实践发展的窠臼之中。除此之外，融合教育研究自身还经常会落入概念矛盾、理念纷争、逻辑不清的困境，这从国内目前融合教育领域内存在的诸多交替使用且缺乏明确内涵的名词、术语就可见一斑。当然，这种现象的存在，与融合教育本身就是一个持续发展的事物这一性质密切相关。融合教育的核心概念与理论大多来自教育发达国家，且不断处于发展更新中，与我国本土的随班就读实践虽有对接，但带来的更多是新的理念冲击。国内一些学者在自发地致力于融合教育理论的本土化，但目前看来仍远未达到预期，以至于融合教育研究中充斥着太多引入的内涵与外延并非完全清晰的概念与术语，以及大量的并非完全适应我国本土实践的思想与理论。这进一步造成了实践领域，尤其是作为实践主体的普通学校在面对融合教育时的困惑乃至质疑。如果融合教育理论不能系统回答这些问题并有效应对实践，非但融合教育理论研究的价值会受到怀疑，甚至会危及融合教育改革的方向与合理性存在。

从实践方式来看，融合教育沟通了普通教育与特殊教育，但现有的普通教育学与特殊教育学又都缺少对融合教育的深刻关注。在特殊教育学中，融合教育更多地体现为一种安置方式的变革与转型；在普通教育学中，融合教育仅是一种可能会对教育改革产生影响的当代教育思潮之一。事实上，融合教育在发展中，已逐渐孕育和形成越发复杂的研究问题，它已广泛地涉及顶层设计层面的教育政策与制度、教育理念层面的教育目的与价值，更表现为一系列影响普通教育与特殊教育的微观变革实践，譬如资源教室、资源中心、个别化教育计划、课程调整、教育康复等。但无论是现有的特殊教育学还是普通教育学，囿于研究领域的限制，都无法将融合教育的这一系列实践主题作为研究主体，融合教育研究实际处于一种夹缝中生存的困境。

毫无疑问，融合教育发展到今天，已经成为一个宽泛的、涉及诸多研究问题的问题领域。它亟须作为一门学科，从普通教育学与特殊教育学固有的框架中独立出来，通过学科建构来思考融合教育自身的研究对象、概念体系，从而更有针对性地应对实践需求与研究发展。学科是科学学的研究概念，它是特定研究领域走向成熟的产物。称一个研究范围为一门“学科”，即是说它并非只是依赖教条而立，其权威性并非源于一人或一派，而是基于普遍接受的方法或真理。从学科的角度来看，融合教育目前还远未达到学科标准，但关于学科及其性质的理论为融合教育学的构建提供了方向性指引。融合教育研究，只有提升到学科层面，才有可能更好地聚合知识、辨清概念、理清框架，建立系统的理论，并增强理论对现实的解释力。

融合教育学的建构，除了理论体系的完善以及面向实践的指导价值之外，对于融合教育专业发展、培养融合教育必需的教师人才同样极具重要意义。2021年3月，教育部公布了《普通高等学校本科专业备案和审批结果的通知》，融合教育首次作为一个本科专业被列入普通高等学校新增本科专业目录之中。这对于融合教育的专门性人才培养与融合教育的推进都意义深远。融合教育专业的设置，意味着融合教育获得了在大学里进行专业建设与发展的合法地位，也极大地增加了融合教育成为一门专门性学问的可能性。在高等教育领域，学科与专业应是良性互动的。学科建设为专业建设提供理论支撑，专业建设又可以为学科建设提供实践场所。另外，在知识发展的层面，专业的形成又可以促进知识的进一步分化和专业化。对于目前新兴的融合教育专业来说，作为专门学问的融合教育学有着重要的存在意义。显然，这门学科的构建与存在对于推进作为专业的融合教育发展和人才培养也是不可或缺的。

二、融合教育学的学科性质

融合教育学究竟是一门怎样的学科呢？结合融合教育的实践特征以及教育学的经典定义，笔者认为，所谓融合教育学，就是一门以普通班级里的特殊教育需要学生为研究对象，分析融合教育问题，探寻融合教育规律的应用性学科。任何一门学科都要有明确的研究对象，这是学科得以存在的基本前提之一。融合教育学的研究对象是普通学校普通班级里的特殊教育需要学生，这使得它的研究对象与传统意义上的普通教育学和特殊教育学区分开来。

教育对象的差异性是普通教育与特殊教育有别的根本原因。普通教育所关注的学生通常指的是正常学生；特殊教育则着重关注在身体、心理、智力等方面处于“异常”的学生，主要指的是残疾学生，且对这类学生的教育主要发生在专门的特殊教育学校。故此，两门学科研究对象不同，旨趣各异。而融合教育学关注的残疾学生，并非特殊教育学校里的残疾学生，融合教育学使用“特殊教育需要学生”或“特殊教育需要对象”等字眼来指代那些进入到普通学校普通班里的教育对象，这些教育对象既包含残疾学生，又包含在传统意义上被剥离于普通教育体系之外或在普通教育体系内被边缘化的学生。融合教育关注这些独特的教育对象在普通教育环境中如何与普通学生一起学习和生活，从而顺利融入普通教育并获得公平、有质量发展的问题。从教育对象的角度来看，融合教育已脱离了普通教育与特殊教育的传统视域，它同时也在以独特的实践赋予普通教育及特殊教育在教育对象、价值、目的及方法等层面新的涵义。融合教育关注的教育对象的特殊性，使这门学科的独特性凸现了出来，也进一步彰显了融合教育学存在的意义。当然，从学科性质来看，除了教育对象的独特性，融合教育学还具有如下两个层面突出的性质特征。

其一，融合教育学是教育学学科内的一门交叉学科。融合教育是教育范畴内的概念，它思考的重心是与教育相关的问题，因而融合教育学是教育学学科体系中的一门新兴学科。这明确了融合教育学的学科归属，即它属于教育学学科体系。但作为研究教育特定问题的一门新兴学科，融合教育学还具有明确的学科交叉的特点。这种“交叉”主要指的是教育学的两门子学科——普通教育学与特殊教育学的交叉。融合教育发生于普通教育领域，它需要以普通教育为主阵地。普通教育学的一些核心要素——教师、课程、教学、评价、管理等问题，都构成了思考融合教育发展和推进融合教育实践的重要背景，融合教育学无法脱离这个背景环境而单独存在。换句话说，这些要素与问题同样是融合教育学研究的核心问题。融合教育又关注包括残疾在内的特殊教育需要对象，它对教育对象的了解和把握，同时需要借助于特殊教育学的研究，甚至直接使用特殊教育学的一些概念和术语，如残疾、个别化、诊断评估、教育康复等。可见，融合教育学需要同时从这两门学科中汲取营养，以思考自身的概念体系和理论框架的建构。这种学科交叉事实上也是“融合”这一概念的本义所在，它希望通过普通教育与特殊教育的互融来解决特殊教育需要问题，而学科的交叉必然成为融合的题中应有之义。

其二，融合教育学是关注本土问题的实践教育学。“实践教育学”是融合教育学学科性质的另一个重要特征。德国著名的分析教育哲学家布列钦卡认为存在三类教育学知识，这三类知识是在对有关教育的陈述进行分析的基础上区别出来的。这些类型的教育学知识是科学的教育学知识、哲学的教育学知识和实践的教育学知识。这三种知识具有不同的基础并服务于不同的目的。相应地，教育学就可以分为教育科学、教育哲学与实践教育学。布列钦卡对实践教育学进行了充分的论证，他认为实践教育学或教育的实践理论，是用来为教育者提供指向合理的教育行动所需要的实践知识。它是一种规范性教育理论，适合于实践或为行为提供指导，它是“规范的”“实用的”“实践的”“实际的”。我国学者唐莹、瞿葆奎也将教育学学科体系区分为以教育理论为对象的学科和以教育活动为对象的学科。融合教育学从性质上来看，应属于关注教育活动的一门实践教育学。它固然也需要从教育科学及教育哲学的层面来深化融合教育研究，但归根结底融合教育理论应是实践性和规范性的，它是直面实践问题、立足实践并回答实践的一系列理论或知识系统。需要强调的是，这门实践教育学中的“实践”还应更加注重实践问题的本土性。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很大程度上，融合教育的理论源自西方教育发达国家，有着鲜明的教育发达国家的实践背景与痕迹。虽然理论本身具有基于教育规律的普适性，但仍需要经历一个与我国本土实践相结合的认识过程，才能有效回答我国融合教育发展的实际问题。这是当代融合教育学的使命与任务之一。

三、融合教育学的理论体系

以学科标准衡量一门学科的独立地位，其关键更在于它是否形成独特的概念系统和运用这些概念进行逻辑推理的命题，构成严密的理论体系。这对于融合教育学的建构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融合教育学作为教育学的分支学科，要具备学科上的独立性，须清晰地回答两个紧密相关的学科建设问题，即概念体系与结构框架。概念体系集中反映该学科对其研究对象的认识水平。它既是我们在经验基础上进行教育科学研究的成果，也是我们在更高水平上进一步形成新概念，并以一系列概念为基础建立新理论的重要基础。一门学科的结构框架主要是指这门学科研究哪些核心问题，以及这些核心问题之间的逻辑关系。概念与问题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了我们关于一门学科理论体系的基本理解和认识，也呈现出这门学科知识的独特性。项贤明认为，每一门学科都从其独特的角度为我们提供属于该学科的知识，这是一门学科独立存在而不会被其他学科取代的重要学理基础之一。作为一门科学的教育学及其分支学科，其所提供的知识能否为自身独立的学科地位提供坚实的基础，不仅取决于它能否通过科学的研究方法等建立学术可靠性——这种可靠性已被一再证明是有限度的——还取决于它所提供的知识在内容上的独特性以及逻辑上的恰当性。融合教育学需要重视概念体系与结构框架的研究，这二者又要以内容上的独特性以及逻辑上的恰当性糅合在一起，共同构建融合教育学的理论体系。

基于对学科标准及其核心要素的认识，笔者将融合教育学的研究问题划分为三个基本的层面：融合教育的基本理论、融合教育制度与管理、融合教育实践要素。融合教育的基本理论回答“融合教育是什么”这一基础性问题，属于融合教育研究的本体论范畴。它包括融合教育的概念，融合教育的发展历程与趋势，以及与基本理念相关的融合教育目的、价值观、性质、主要矛盾分析等。在融合教育学中，这些问题构成了融合教育理论体系的基础，没有对这些问题的深入分析与澄清，系统的融合教育理论就无从谈起，融合教育实践也会因为缺乏基础知识的指引而陷入无所适从的困境。融合教育制度与管理回答“融合教育需要以怎样的制度形态和管理模式运行”的问题，在问题领域上属于政策学、管理学范畴。融合教育是理念和实践，但融合教育在我国更首当其冲地表现为教育政策，反映国家教育发展的意愿和为此所建构的制度与管理形态。对这一问题的分析，有助于把握融合教育发展的宏观趋势，从政策层面指引实践方向。在融合教育管理中，除了行政管理与制度设计之外，特殊教育需要学生管理也是其关键内容，它是融合教育制度与管理的落脚点。融合教育实践要素回答的是“融合教育的实际运行”问题，它是融合教育学作为一门实践教育学的核心体现。融合教育并非一种简单的教育安置，而是一系列复杂的教育实践，呈现出庞杂繁芜的教育现象。金生鈜认为，现象问题还不是可研究的问题，一个研究者感受到了现象问题，他只有把现象问题转化或者还原为可研究的问题，才能使它成为研究者的研究问题。也就是说，理论研究需要把现象问题转换为理论问题，即理论可探究的问题。而现象问题直接来源于实践，实践是现象问题生成的根源。从当前我国融合教育的实践样态来看，笔者认为，融合教育的核心实践问题可分为五个方面：普通学校转型与融合学校建设问题；特殊教育学校转型与资源中心建设问题；融合教育课程问题；融合教育教学问题；融合教育教师问题。融合教育的现象问题，大多与这五个方面的问题紧密相关。对这五个方面的各类现象问题进行分析、梳理与澄清，形成理论问题，是融合教育学构建的重要任务之一。而对这些问题的清晰回答，则又会对融合教育实践产生直接的推动和指引作用。

融合教育的基本理论、融合教育制度与管理、融合教育实践要素这三个层面的问题构成了融合教育学的理论体系。在每一层面问题的思考中，还需要伴随对核心概念与常用术语的分析和梳理。因为几乎每一个融合教育的理论问题都会涉及对概念的辨析和澄清，概念分析既是学科研究的旨趣，又是厘清问题的前提。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融合教育学晦涩高深，所有的认识事实上都来源于对实践的理解和把握。从实践出发剥茧抽丝，形成问题，建立理论体系，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回到实践、回应实践。

本文刊载于《现代特殊教育》2021年12月（总第422期），作者：李拉，作者单位为：南京特殊教育师范学院特殊教育学院。原标题：融合教育学的建构——融合教育理论研究专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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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鹏燕

校对：华丽天慧

排版：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