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自闭症青年裴衡振:我们到死,都会永远在一起

“楚元的腿是什么？”

“价值千金。”

“楚元的身体是什么？”

“战无不胜。”

——电影《马拉松》

比赛前，庆淑像往常一样和自闭症儿子楚元重复着这句对话，她通过这样的方式给参赛的楚元树立信心，或许也是给自己的人生树立信心。

庆淑觉得在人群中跑起来的楚元，看起来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甚至更好。她一直笃信她的儿子和别人一样！

电影《马拉松》楚元的原型是韩国自闭症青年裴衡振。

2001年19岁的他以2小时57分的成绩跑完马拉松全程。

20岁参加游泳、自行车、跑步铁人三项比赛，全程228.195公里，用时15小时6分。

成为当时韩国最年轻的国家纪录保持者。

1

我们到死，都会永远在一起

五岁的楚元喜欢饼干、炸酱面、斑马，看起来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一样。

他进食困难、回家的路变了他大发脾气、无论妈妈怎么教他都不开口说话，但是他能一字不漏地背出《动物世界》的旁白。

“在塞伦盖蒂大草原，到处是野生动物，母亲鼓励它的孩子们，因此它们衣食无忧，很久以前，整个世界都遵循这条规律。”楚元念念有词。

看着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楚元，经历了歇斯底里的庆淑带着他去医院，当医生告诉她楚元是自闭症时，庆淑差点昏倒在地。

因为楚元，庆淑的生活变得疲惫不堪，丈夫更是不堪重负选择离开。

一天她带着楚元到动物园，庆淑坐在长椅上牵着赖在地上闹脾气的楚元，也许那一刻她已经被耗尽，她慢慢松开了他的手，看着楚元渐渐消失在人群里。

随后她马上醒悟过来，开始急切地寻找儿子，天下着雨，她远远看见楚元独自一人蹲在路边，看着水里的倒影，学着斑马的叫声。

庆淑走过去，跪在地上紧紧抱着楚元说：“我们到死，都会永远在一起。”雨水打在母子身上，楚元仍然喃喃自语学着斑马的叫声。

至此，庆淑最大的愿望就是比楚元多活一天，所以她说她要活到100岁。

2

他不是罪犯，也不是疯子

这次事情之后，庆淑一扫往日的郁郁寡欢，开始重新生活。她带着楚元去爬山，用零食吸引楚元到大自然里去拥抱厚实的大树，“捕捉”无形的风，感受清凉的溪水和温暖的阳光。

“楚元的心脏会扑通扑通地跳，像赛跑一样。妈妈是这样，弟弟也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样。你和别人没有不同之处。”她这样告诉楚元，而这句话她也对自己说了15年。

楚元无法表达自己的情感，不能跟人正常交流。为了帮助楚元能够融入社会，保护自己，庆淑让楚元背下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每天画图记日记写下当天发生的事情，教他待人处世的规则。

在超市采购时，他会背下所有要买的东西，然后一件件熟练地放进购物车，路过没有摆好的商品，还会顺便帮忙整理好。

超市广播里播放着音乐，楚元跟着音乐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在一旁的庆淑丝毫没有担心别人异样的眼光，而是一脸爱意地说：“你看他美的。”

楚元非常喜欢斑马，带有斑马纹的东西都能引起他的好奇，想要去摸一摸。

一次，楚元外出买东西许久未回，正在担心的庆淑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原来，楚元伸手摸人家的包包被当成了抢劫犯。

赶到派出所的庆淑看到女士背的包，恍然大悟赶紧道歉：“他只是喜欢斑马纹的东西，不是要抢包。在他眼里没有金钱的概念。”

可是背着斑马纹包的女士不依不饶，数落庆淑：“管教不好儿子，就不要带出来，送到疯人院去！”

回去的路上，因为咽不下这口气，庆淑冲到马路对面教训了这位女士：“看守所？疯人院？他既不是罪犯也不是疯子。你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说那样的话？他能记住一切，而且比你聪明！”

庆淑就这样保护着楚元，一转眼他已长成为一个20岁的小伙子。

3

他真的喜欢跑步吗？

楚元爱跑步，一次庆淑带他去参加汉河10公里比赛。

比赛前，庆淑鼓励他：“楚元的腿是什么？”

“价值千金。”楚元回答。

“楚元的身体是什么？”

“战无不胜。”

但转过头，楚元说：“我做不到。”庆淑让他看向自己：“大声说，我能做到！”

“我能做到！”楚元挥着拳头说。庆淑眼里，奔跑在人群中的他，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甚至更好。

最终楚元在比赛中获得了三等奖，看着领奖的楚元，庆淑笑得很开心，多年的努力似乎有了回报。

当采访记者告诉她，马拉松全程42.195公里，3小时对业余选手来说是顶尖水平，而楚元有潜力跑进3小时。庆淑有点心动，又有些犹豫，但她最终还是决定让楚元参加马拉松。

3小时，42.195公里，她把这个目标一笔一笔写在笔记本里。第二天就开始带着楚元负重跑步、爬山，晚上回到家，甚至还和楚元练习胜利的微笑。

不久，楚元的技能培训学校来了个体育老师，他曾经赢过波士顿马拉松，但是人到中年并不如意，来到这里，是因为酒驾被法院判罚来做义工。

庆淑知道后便带着楚元直接登门拜访，进门二话不说就和楚元开始给体育老师打扫房间，希望他能教楚元跑步。但是这位吊儿郎当的体育老师表示没有闲工夫管他们，200个小时的惩罚就够他受的了。

“你知道20年来被惩罚是什么滋味吗？”庆淑对体育老师说，也许是被庆淑这句话感动，老师答应了她的请求。

当然，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教练，自然对楚元的训练不上心。

第一天训练完回家，庆淑问教练教得怎么样。楚元有模有样地学教练讲“脏话”，庆淑感到震惊。第二天他陪楚元去训练，请教练不要在楚元面前说粗话，还给了教练一本她自己做的训练手册，因为一个月后有一场马拉松比赛。

但在他眼里，庆淑是无知的。

教练指责她，楚元控制不好自己的跑速，在比赛中很有可能心脏超负荷，那种感觉比死还糟糕。

“他真的喜欢跑步吗？好好想想吧，你这是在逃避现实，是在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你知道这样跑一天是什么滋味吗？跑马拉松，那是你想要的东西。”教练的话，埋在了庆淑的心里，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难道真的是她在逼迫楚元做他不喜欢的事情吗？

“你喜欢跑步，是吗？

“是的。”

“你喜欢比赛？”

“喜欢。”

“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

“你讨厌它还是不讨厌它？”

“讨厌。”

“你讨厌它？”

“我喜欢。”楚元突然想到他得奖牌时，妈妈的笑容。

“那努力再得一块奖牌。”得到楚元的答案，庆淑好像舒缓了一口气。

而楚元坚持一圈一圈地练习，是因为妈妈告诉他，不跑完就没有炸酱面吃。

10圈、20圈、50圈，教练随口而出的数字，楚元一次次认真完成，而教练也一点点被楚元打动，决心用心带教。因为在陌生的跑道总会不自觉地加速，控制不了速度，于是教练牵着楚元的手和他一起跑，好让他跟着自己的速度。

跑步时，楚元张开手感受路边的植物，感受风从指尖滑过。此时的他，仿佛回到了妈妈第一次教他认识世界的时候。

世界很大，而真正愿意带他去看的人却很少。

庆淑因为急于证明儿子，想请教练帮忙领跑最近一次的马拉松比赛，却被一口拒绝，因为他觉得楚元没有准备好，不过可以参加晚一点的春川马拉松。而心急的庆淑却怪教练，平时不认真训练才耽误了楚元，两人因此有了争执。

而此时的楚元，蹲在一旁，捂着耳朵，在学斑马叫，他一定又感到不安了。

得知楚元要参加最近的一次马拉松，学校老师也劝阻庆淑：“不要把楚元逼得太紧，学校会安排就业，毕竟他和普通人不一样。”这句话，无疑触动了庆淑的人生信条。

为了证明儿子和其他人一样，她坚决带着楚元参加了马拉松比赛。

结果因为楚元掌握不好跑速，最终还是昏倒在途中，没能完成马拉松，庆淑“输了”。

比赛结束时，楚元嚷嚷着要奖章，但庆淑把本可以用来哄他的参与纪念章藏在了身后。这是她对楚元的惩罚，也是对自己付出的不甘。

原以为用力划桨就可以抵达彼岸，回过头却发现，依然身处无尽的大海。庆淑又变得沉默寡言，好像对生活又失去了希望。

4

我是个坏妈妈

比赛后他们来到地下商场吃饭，庆淑因为胃疼丢下楚元去买胃药，楚元吃完饭之后看到妈妈还没回来，开始感到紧张，他一边四处找妈妈，一边无意识地背诵动物世界的旁白，这能让他得到安抚。

来到地铁站的楚元看到人群中有一匹“斑马”，他试着靠近并伸手去摸。只听见一个女人尖叫了起来，楚元也因此被身旁的男子打到嘴角出血。

闻声而来的庆淑抓住男人的手，双发争执之时，“我儿子是个特殊孩子，我儿子是个特殊孩子……”楚元一边哭，一边说着，一边学着妈妈的样子挥着双手“安抚”旁人，庆淑转身，紧紧抱着楚元，而楚元还继续喃喃着：“我儿子是个特殊孩子……”

这是15年来庆淑无数次向别人解释的话，楚元记得妈妈说的一切。

带离人群之后，庆淑为楚元擦伤口，楚元自言自语道：“你把楚元弄丢了，你把楚元弄丢了，在动物园，你松手了，所以你把楚元弄丢了。”

没想到楚元还记得5岁时被丢弃的事，回忆瞬间侵蚀了庆淑，庆淑昏了过去，被送往医院。

在医院里，她对来探望她的前夫痛哭：“我以为我在帮助他，但事实上，我是在让自己好过些。我不停控制他、支配他，这是我生活的唯一寄托，是为了我自己。他记得我在动物园把他弄丢的事情，但是我没有把他弄丢，我是想抛弃他，因为我不认为我可以把他养大。”

“那时你才27岁。”前夫安慰他。

“他从来不说累，即使他已经很累了。15年来我一直在强迫他，他一定感到害怕，害怕妈妈会再一次抛弃他，所以他不敢说累。我是个坏妈妈……”庆淑泣不成声。

“我的孩子和别人不一样，我花了20年才意识到这一点。”庆淑决定不再强求，也不再让楚元参加马拉松。

5

2小时57分33秒

楚元被安排到了工厂上班，过着“正常”的日子。但他会偷偷把跑鞋抱在怀里，看着日历（春川马拉松的比赛日一天天临近），他站在工厂的风扇前，感受着风，他已经爱上了那种感觉，奔跑起来风吹过脸颊的感觉，他似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比赛当天，他独自一人坐车去了春川。发现儿子不见了的庆淑来到比赛现场，她在起跑线上找到了楚元。庆淑软硬兼施拖着楚元往外面走，但是这次他坚定地想跑下去。

“你一个人不行的。”

“楚元的腿是什么？”楚元突然反复问道。

“价值千金。”庆淑眼含热泪。

庆淑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和相信，楚元开始了他全程42.195公里的马拉松。

途中，他一直自言自语告诉自己：“慢慢跑，不着急……”但是跑完大半程，他还是因为体力不支，累倒在地。

周围嘈杂的声音一下清晰起来，那些歧视、怀疑、嘲笑的话语穿透他的耳朵，刺进他的心里。楚元捂住耳朵，直到有个路过的女跑者递来一包零食，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自己，在妈妈的指引下认识世界，感受风和阳光。

他重新站了起来，在电影的镜头下，他穿过所有的回忆，直到这个世界成了一片草原，他跟随着他最爱的斑马自由奔跑，一路向前。

跑过终点线的楚元对庆淑说：“妈妈，我现在想回家，我们回家吧。”母子俩再一次紧紧拥抱在一起。

02:57:33，这是个值得骄傲的成绩，数字背后是巨大的勇气、坚持、信念和希望。我们或许无法选择人生路上会遇到些什么，但是我们可以在这些经历中定义自己，彷徨、迷失、跌倒再站起，这就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愿所有自闭症孩子都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精神草原，都能有一双不离不弃的大手牵着你们在这世界中自由驰骋。

*本文故事来自电影《马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