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校踢球的大卫

于丹  大米和小米  

于丹

毕业于瑞典Linnéa大学孤独症谱系障碍专业，现定居瑞典。先后做过瑞典资源教室的资源老师、随班就读老师。目前在瑞典从事有中度、重度智障的孤独症谱系障碍儿童（6岁到16岁）的教育工作。擅长结构化教学、视觉支持、社交故事以及结构化的学习材料，熟悉瑞典孤独症教育体系、状况、教学理念及方法。

ASD儿童随班就读之大卫的足球生涯

文｜于丹

｜写在前面的话：

曾经陆续做过三个ASD儿童随班就读的老师，其中的一个六岁男孩大卫，从对他在幼儿园的第一次观察开始，到学前班毕业典礼上的最后拥抱，我们在一起呆了整整一年。一年的时间，让我们一起经历和见证了太多，太多，借新学期开学之际，陆续写出来，希望对新入学的ASD儿童的父母有所帮助。

（上了一年级以后，大卫就不再需要专职的随班就读老师，但仍然需要有特教老师对他进行专门的指导和帮助。而我也觉得和中度到重度的ASD儿童工作更适合我，而选择离开了那所学校。）

诚然，在庞大的孤独症谱系障碍人群中，大卫只占据了"靠右"的一个极小的位置，他不完全像你的孩子或学生，但从他的身上，你也许可以看到你的孩子或学生的影子。

在阅读本文的时候，我也希望家长或老师也试着触类旁通一下。虽然是足球的例子，但是ASD儿童在游戏中想说了算，不愿意参加兴趣之外的活动是一个通病，应该也可以用在其他场合。

大卫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

✔  大卫是一个高功能的六岁可爱男孩。

除了ASD，大卫还有多动症、轻微的强迫症、刻板行为、非功能仪式和不算严重的听觉和视觉感知障碍。大卫的多动症由于服药和上课过分紧张，在课堂上和不熟悉的人面前表现的并不明显。

✔  大卫的智商水平正常，已经学会阅读，数学也在班级名列前茅。

大卫没有任何语言沟通障碍，但在语言的理解方面与众不同。大卫在学校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与同龄孩子的 交往，兴趣之外的集体活动，以及对规范的直觉和把握。

✔  大卫喜欢踢足球，能和同学踢足球成为他去学校的重要理由之一，但“成也萧何，拜也萧何”，围绕踢足球也产生了很多问题。

现在，我们就看看大卫踢足球的时候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也看看于老师和其他老师是怎样和他斗智斗勇的。

我们要比孩子知道得多，耐心多，点子多，才能帮助他们。但是，于老师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

大卫啥都要说了算

大卫喜欢踢足球，这也是他唯一从事的室外活动（大卫的偶像是兹拉坦，希望长大能成为像他那样的职业球员）。每次组队的时候，他都选择班里足球踢得好的同学，以确保他的那个队能赢。不但如此，每次他还要选择球门和先开球。

一解决方案一

当时觉得足球属于集体项目，对于大卫交友和规则的学习是有好处的，所以，我也推波助澜。当时学校没有足球，我还让他从家里拿了一个足球。因为是他的球，一开始，大家还让着他，后来，其他孩子觉得老是他的那个队赢，感到不公平，开始向我告状。

我开始介入——

►  大卫不能决定自己决定分组，而是大家共同决定。如果大家意见不一致，那么就采用类 似中国“手心手背”的随机方式，或者采用更为公平的，选出两个人“剪刀，石头，布”，赢的一方有权先选择一名队员的方式组队。具体用哪种方式，由大家共同决定。

►  争夺开球权和场地采取“剪刀，石头，布”定输赢的方式，赢的一方有权选择球权或场地。

►  为了让他们学会和练习这套公平的组队方法，我找了高年级的孩子给他们示范和监督。

►  即使我和他踢球，我们也采用“剪刀，石头，布”定输赢的方式来选择球权或场地。

效果评估：✩✩✩✩ （满分5分）

大卫踢球使出了洪荒之力

踢球的时候，他基本上是自己控制球，很少把球传给同队的人。大卫球踢得很好，也很勇猛，常常因为拼抢过猛而伤到其他人。当大卫看到其他人受伤后，不管不顾，继续带球奔跑。

一解决方案一

针对大卫不传球的问题，我和他进行了交流，才发现问题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 首先，他传球给别人有诸多前提：

一是看他要传球的队员所在的位置和角度是否能进球；

二是看他要传球的队员是否有能力进球；

三是看他要传球的队员是否把球给他传回来；

四是看比分，是不是他的队落后很多；

五是要看是一场大比赛还是小比赛。

（这么复杂啊！也是醉啦，是谱系的孩子么？）

我用了社交故事，让他理解那些没球踢的人的心情，也让他知道，如果你不传球给别人，别人也不会传球给你。他明白了，也知道他必须传球，同时也抱怨其他人不传球。但一到球场上，他又忘了，他还是根据自己的感觉和需要传球，多是传给那些能把球给他传回来的人。后来也采取了我挥手和喊他名字的做法，效果还是不理想。

效果评估：✩

► 针对他踢球过猛伤人，我用了黄、红牌。如果他得红牌，停赛5分钟，用可视计时器计时。

► 知道把人踢倒了，拉起来。

效果评估：✩✩✩✩

可视计时器

可视计时器由瑞典Westerstrand Urfabrik AB生产，集时间控制，剩余时间显示和结束报时于一 体，在瑞典ASD儿童中使用的非常普遍。它也为那些看不懂传统钟表的人群，提供了一个认识时间的可能性。

以上行为分析——

✔ 由于心智理论的缺乏，使得大卫做事从自己的需求和角度出发，不能顾及其他孩子的感受。

✔ 同时，他也不能从他人的角度，审视和思考自己的行为，以及这些行为给他未来造成的后果。他不知道如果他不传球给别人，其他孩子也会不传球给他，甚至将来没有人愿意和他踢球。以及踢球不光是为了输赢，还有其他重要的东西，如踢球的过程、整体配合和胜利后喜悦的分享等等。

✔ 他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互相取舍和妥协之上的，人不能啥好处都占，有的时候，也要适当的吃亏，否则，慢慢地就没有人愿意和他玩了。（“正常儿童”凭直觉就可以知道或者稍加提醒和解释就能明白。）

一作者的话一

孤独症谱系障碍儿童在社交方面的困难，会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愈发明显。因为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人际关系愈发复杂和微妙，孩子们之间的活动也不再局限于打球等有明显规则的体育活动，而是更倾向于一起从事一些增进感情的活动，如看电影或聚会等。

这些活动，对于心智理论缺乏，对约定俗成规矩的理解的和对他人的反应缺乏直觉和敏感性的孤独症孩子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挑战。

心智理论的缺失也造成孤独症儿童不能与其他人产生同感和共鸣，不愿意妥协，导致他们在与同龄孩子交友中出现困难。

利用社交故事等可以帮助孤独症谱障碍儿童了解社会规则和其他人的想法，是一个非常好的干预手段。但往往明白了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本文大卫不传球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大卫只想踢足球

每天上午，学生有半个小时的室外活动。但大卫除了踢足球，其他活动一律不参加。为了能有人踢球，他抱着足球满操场追答应和他踢足球的同学。

画外音：大卫很聪明，为了确保能有人和他踢球，他通常提前几天就和好几个人预订时间。其他孩子有时想也没想或被他追的烦了，就答应了。

有时侯，没有人和他踢球，他就自己抱着小足球在球场上等。我看他可怜，就陪他踢。后来，经过和其他老师商量，我们做了以下的决定。为了不让他觉得只针对他自己，全班跟着一起实行。

一解决办法一

我们老师觉得，大卫有一个自己的爱好很好，但他也应该适时增加其他爱好，避免出现一个人抱着足球在操场上的情况，同时也要学着和其他人相处。

为了做到这点，老师们想出了“创可贴同学”的主意：

就是在室外活动的时候，三到四个同学组成一个小组，大家一起商议玩什么，商量好了，大家就在一起玩，不能分开。小组成员由老师通过抽签的方式决定，当然，为了让大卫得到他喜欢的，和喜欢踢足球的小组成员，老师也作了弊。

瑞典在幼儿园和学前班等低年级大都采用可视化日课表，在上课前给学生介绍一天的活动内容。当然，这很方便像大卫这样的ASD儿童。（我也给大卫量身定做了更适合他的可视化日课表。）

但遗憾的是大卫还是除了足球什么活动也不参加。最后妥协的结果是，课间分两个时间段，第一个时间段大卫要学会其他人选择的活动的规则，不做可以，但要看，不能离开；另一个时间段大家陪他踢足球。

后来情况稍好一点，滑滑梯等他还能滑一下，游戏是怎么劝都不参加。

效果评估：✩

以上行为的分析——

大多数ASD儿童都有兴趣狭窄的问题，具体到大卫的例子，我也和大卫的父母谈论过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足球是他唯一能做好的活动，也因此给他带来了安全感。当然，踢足球也给他带来了快乐和荣誉感。

大卫知道足球的规则，他知道他踢得很好，而对于其他活动他没有把握，尽管我们尝试帮他学习其他游戏规则。的确，低龄学生做游戏，也不是全部都遵守规则，这对于缺乏变通和灵活性的ASD儿童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一作者的话一

对于不愿意做的事，ASD儿童通常不愿意妥协，因为他们通常看不到做那件事给他带来的好处。但如果我们老师和家长也不妥协，都僵在那里，那孩子永远也进步不了。我们能做的事，就是耐心和一点一点地说服、引诱。

像本文的大卫，他不参加活动，我不能强迫他，但他得学学其他孩子玩的游戏规则，其他孩子才能和他踢球。要不，当其他孩子在课堂上和私下说这个游戏的时候，他就啥也不知道了。

我们可以让步，但不是放弃对孩子的要求。我们让一大步，但孩子也要让一小步，然后，才能做他喜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