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孩子总要长大。
当他们成为自闭症青年、中年、老年后，如果还是不能完全融入社会，“庇护性就业”就是最好的去处吗？
孟维娜对这个问题很有发言权。
她是最早探索大龄托养服务的先行者之一，在圈内向来以敢言闻名。提起她创办的慧灵，很多自闭症家长都不陌生，慧灵的服务对象主要是成年心智障碍人士。
慧灵正式创立于1990年，经历了起起落落和大浪淘沙，服务城市从广州做到了全国30个省级区域。
大米和小米：慧灵现在的规模有多大？
孟维娜：慧灵集团，现在已经称之为集团了，号称已经在42个城市有分布，服务的范围也更广了，从小龄、学校、职业培训、一直到养老送终。
大米和小米：慧灵是什么时候创立的？当时的情况是？
孟维娜：我们现在所在的就是慧灵的起点，广州越秀区沙河登峰综合市场，1990年2月我们租了这个地方。当时租了大半层，大概有800平方米。
在当时，这里是一个新楼盘，还没有开发，道路也不是像现在这样子四通八达的，是一个断头路，所以在这儿买房子的人很少，按原来的规划只是一个菜市场。其实当时连菜市场也很难建起来，所以租金很便宜，于是我们一租就租了800平米。
后来，这个区域越来越成熟，租金也越来越贵，到今天我们就只剩下200多平米了。
所以大家也看得出，一方面我们慧灵好像越做发展越大。但某种意义上，条件和环境并没有与时俱进，反过来是有点萎缩。这几十年来，什么都涨价，包括人力资源成本，租金等。
大米和小米：是什么触动您创立慧灵呢？慧灵最初主要做什么？
孟维娜：我们当时的名称叫做智障人事训练中心，主要是生活技能训练，但也包含了部分的职业训练，帮助大龄智障孩子适应社会。
当时创立慧灵一部分原因是马路对面有个至灵学校，也是我和家长一起创办的，那边的孩子到16岁毕业后没地方去，就转移过来了。
后来找我们的家长越来越多，说我们训练生活技能，可以帮助这些智障青年能到社会就业。实际上，即便是现在，实现这个目标也是很艰难的。
真实的情况是，有一部分青年送出社会就业了；有一部分可能处于半就业，他们可能在社会上工作半天，剩下半天在我们这里；那还有一部分就是没能融入社会。
大米和小米：所以，这也就是你常常提到的慧灵是“庇护性就业”？
孟维娜：是的，但庇护性就业和公开就业区别很大。
公开就业就是我们一般说的就业，有社保，签合同，同工同酬什么的。
在慧灵这里就是庇护性就业，很多时候这些青年虽然做一些简单的工作，但还需要辅助、学习，我们称他们是学员，他实际上还是在一个很有保护性的环境中。他们拿到的也只是奖励金，不是工资。
大米和小米：那是不是说，选择庇护性就业是一种无奈呢？
孟维娜：一方面吧，还有一种情况是家长不放心。有些孩子，各方面还是有能力可以公开就业的，但家长有很多考虑，天生的父母之爱，让他们总觉得要保护孩子，特别是女孩子家长，总会担心万一她出去，被欺负了怎么办？加上家里的生活条件也还可以，所以，他们宁愿把孩子留在庇护工厂。
大米和小米：慧灵在服务时，是仅仅满足家长的愿望，还是会结合孩子的实际情况？
孟维娜：法律上讲，慧灵只是提供服务的一方，孩子的监护人是还家长。前面提到，家长很难避免不感情用事，自己的孩子就是舍不得让他接受磨难和考验。
所以，慧灵一个很重要也很专业的工作，就是以每一个个案为中心去开展服务。
这不仅需要了解个案的具体信息，他的表达水平怎么样，受教育经历，还需要了解家长的期待。不容置疑，在孩子成长中，家长一定是付出最多的，那么他的动机是什么，想要实现什么样的目标？
这些问题，家长可以透露很多，也可以很少，而孩子可能会回答，也可能回答不清楚。所以怎样提问和获取信息，都是很考验专业的。
在这个前提下，慧灵会给学员提供个性化的定制服务。
大米和小米：如何实现个性化的定制，可以具体举个例子吗，慧灵是如何分析个案，又怎样服务的？
孟维娜：讲很久之前一对恋人的故事吧。
“心青年”也有感情需求的，慧灵曾有一对恋人，父母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并没有想着进一步要怎么样的。后来，男孩子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孩子，他原来的女朋友被迫分手，就非常难过。
于是，我们的个案研讨会就包含了，怎么去帮助这三位当事人，判断他们是否真正明白彼此的感情，他们将来的生活可能会是什么样的。
会上根据他们的表达，家长的意见，还有我们平时的观察，综合解读。这个就很考专业能力了，你可能解读错了，也可能片面的。最后形成处理这个事情的一些步骤，其中也包含了他们以后出路，情感出路啊就业出路等。
具体到这曾经的一对恋人，他们俩原本是一个工作小组的，那我们就先做一些调整，但这些调整也不能太刻意。要不其他人都不调组，他突然调组了，他会觉得你是有针对性的。
我们平时是有一个调组机制的，于是便利用这个机制，把他们分开，使他们慢慢淡化。同时，工作人员也会提醒那个男孩子，如果你喜欢另外一个女孩子也是可以的，但你不要当这你的旧恋人面做一些事情，并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米和小米：你觉得，慧灵庇护工厂最成功的地方是什么？
孟维娜：有很多呀，其中一点是在这个环境里头分不清老师和学员，那就是最高境界了。
曾经有一个老外来参观，说我们这里没有特别的标志，表明老师或学员，一直在夸我们，我都不好意思了。
但实际上我们还是看得出来的，因为只要开口讲话，老师和学员还是有区别的。
大米和小米：我们看到慧灵现在周围是一个很热闹的社区，这30多年间，咱们这个庇护工厂跟社区之间的相处怎么样？社区的人是否知道在这里有这么一群有特殊需要的人士？
孟维娜：这30年每个阶段肯定都是不一样的。
不过，我刚刚也介绍了，在社区未成熟时，我们是第一个进驻的，这个第一真的是很重要。我们先占了社区的位置，别的用住户进来，我们已经在这里了。
对比强烈的是在北京，我们曾经在方庄租过一个地方，是个成熟的社区，那些邻居就联合起来赶我们走，最后我们只能落荒而逃。
大米和小米：那周围的人是怎么看待这些特殊需要人士的呢？
孟维娜：在广州，邻居对我们都是接纳的，也常常来帮忙，做志愿者什么的。
当然，我们也比较自觉，比如常常扫楼梯什么的。你们可以看到，三楼，我们这里，楼梯面是特别清爽的。一楼二楼呢，也没有垃圾，但因为是菜市场，地面还是会有点油腻。
整体来说，第一批入驻只是一个点，我们更多的是通过参与社区的建设，赢得社区对我们的接纳。
大米和小米：参与社区建设，还有哪些具体行动，可以说说吗？
孟维娜：过年过节，我们就给邻居，送些小礼物。母亲节送母亲节贺卡，都是这些青年自己动手做得，诸如此类。
不过，有些邻居吃这一套，有些邻居也不见得吃这一套。但不要紧，我们表现出自己的诚意就可以了。
比如以前北京电线杆上很多小广告，慧灵就规定每个星期二，自己带上小铲子去铲小广告。
虽然我们做的很有限，但可以向政府，向社会，向邻居表明一个态度，我们在参与社区建设，我们有这份诚意。
大米和小米：和谐是双向的，社区有没有主动做过什么？
孟维娜：因为我们是特殊的群体，从权利也好，从人文关怀也好，社区的健康，社区的文明也应该包含对我们的接纳。
但实际上，讲大道理有时候效果不太好。所以，我们慧灵都很自觉的，先主动示好，就像前面提到的。
当然，大家感受到我们的诚意，也会有反馈的。比如说菜市场的物业管理处，对我们就很好。疫情时，很多铺面都关门了，他们就会时不时来问问我们怎么样，这就说明他还想着我们。
大米和小米：物业的关心，会不会还有其他意思？
孟维娜：这种关心，当然也包含了另外一种意思，相互要有价值，让经营对大家都有好处。
所以对慧灵来讲，一般我们不太强调我们是弱的一方，而是强调我们给社区的繁荣带来了帮助。
北京慧灵曾经在一个胡同里租过四合院，旅行旺季时，每天都有几波儿客人来找我们，带动胡同里头小卖部的生意也好起来了，所以对我们欢迎得不得了，还常常主动帮忙。这就是共同利益。其实，这才是长久的维护关系的本质。
大米和小米：最后一个问题，孟老师的精神偶像是？这些年一直支撑你为心智障碍人士服务的动力是？
孟维娜：我的姓氏。我姓孟，孔孟的“孟”，对我来讲影响很大，一个人生之为人，你就要有一个人的志气，要对社会做些什么。
整理丨夏天
编辑丨皮皮爸
排版丨伊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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