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二舅”,有不同的评说,本文从残障的角度谈一谈:二舅的苦难不是残障带来的,而是社会环境对残障者的限制带来的。
以下文章来源于少数派说 ,作者我们是少数派
最近两三天,我的朋友圈被B站UP主衣戈猜想的二舅刷屏了。衣戈猜想用做视频的方式描述了他的二舅,一个聪明勤劳的农村残障大叔历经坎坷的前半生。那支视频的感染力超强,二舅在面对命运的波折时所展现的庄敬自强也令人钦佩,许多人说,就如视频标题所言,二舅真的治好了他们的“精神内耗”。
可是与二舅同为残障者的我,有两个想表达的点:
第一点,我看见一些朋友,包括UP主衣戈猜想本人都在感叹,如果不是当年发烧后的那四针导致了残障,二舅的人生会是另一番光景,但我想说,二舅的苦难不是残障带来的,而是社会环境对残障者的限制带来的。
残障后,虽然老师苦苦劝说二舅重返课堂,但他放弃了。视频没有交代二舅放弃学业的原因,但我想,这可能是由于在二舅上学的那个年代,鲜有肢体障碍者被高等院校录取,也鲜有肢体障碍者当工程师的例子,他很可能过不了当时的高考体检标准(高考体检标准改革是2003年的事),二舅根本看不到希望。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一名学业受阻的年轻人像二舅那样去学门手艺似乎是更务实的做法,这名年轻人通常没什么选择权。很少有人对这种事问“为什么”,即便有人问起,大家多半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因为残障”、“因为学习不好”、“因为这是命”……大部分人会把受挫的原因全部归结到个人身上,现在回过头想想,这样的观念也何尝不是一种限制。限制即是苦难本身,而非残障。
第二点,残障和苦难并非治愈“精神内耗”的工具,而且它们毫不相干。
视频中有一句话:“我四肢健全,上过大学,又生在一个充满机遇的时代,我理应度过一个比二舅更为饱满的人生。”有残障朋友告诉我,他不太喜欢这句话,我深有同感。这句话给我们的感觉是,仿佛残障者来到地球的使命是被拿来作比较,当包治人间百病的心灵鸡汤本汤。可是几乎没有人问过我们,愿不愿意当那碗心灵鸡汤去治愈别人。而且,即使你四肢健全,就保证比残障人士有更饱满的人生吗?
长期以来,我也算是周围人眼里的「二舅」。今年春节那会儿,我为了能多些收入,没日没夜地做兼职。当我累到两眼昏花时,耳边隐约传来长辈数落弟弟的声音:“瞧瞧你姐,她一个残疾人都这么拼,你学习有什么理由不拼?”长辈似乎想通过烘托我的“伟大”来激励弟弟。可说实在的,我没那么伟大,我做兼职搞钱只是为了改善生活。我是为自己,不是为别人,这和大家是一样的。我很清楚我的苦是什么,怎么来的。
在我高中阶段的时候,高考体检标准其实已经改革了,理论上只要我能考上,没有大学会拒绝我,但父母觉得我重度残障,即使大学毕业也不会有哪个单位要我,于是我和二舅一样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后来我通过努力,拿到了一张非全日制大专的文凭,去年又取得了中级会计职称证书,像是终于握住了一门可赖以生存的“手艺”,但我知道自己失去了很多很多,比如关于大学的美好回忆,一份薪资可观的全职工作,或者是婚恋交友方面一些有形无形的入场券。我受苦的原因和残障毫不相干,因为一些上过大学、有份体面工作的残障者可能没有受过这些苦,而一些家境不好,同样失去升学机会的非残障者却有可能受这些苦。如果硬要说残障与苦难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联系,那就是环境和观念对残障的限制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我的苦就是这样来的。
总之,残障和苦难在我身上并没有交相辉映,帮我把一副烂牌换成好牌;我没有活成心灵鸡汤本汤,残障和苦难没有治好我自己的精神内耗,更别说让我去治好别人的了。但苦难也不是一无是处,和残障一样,它也是我生命中宝贵的印记,有它们,我对我在人世间经历过的一切并不感到遗憾和后悔。二舅在回答“没有想过遗憾”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觉得的。
说了那么多我自己的事,我只是想表达,我从二舅的经历中得到了很多共鸣,其实我很感谢衣戈猜想把这么好的二舅介绍给我认识。现在视频热度大到了令衣戈猜想不安的地步,他希望“止于相忘,渺渺神交一场”,但我却衷心盼望更多优秀的内容创作者关注到二舅们,让一些普通残障者的故事被完整地记录下来。我还在想,二舅的故事或许还有更棒的呈现方式,比如将发声话筒交给二舅。
我也期待故事有个美好的结尾:二舅们被具体地看见,每个人所受的限制都越来越少, 大家没有精神内耗要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