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茗 ：自闭症儿童的教育是一条漫长但不孤独的路

2016年4月24日，中国特殊儿童教育人才发展论坛在北京举行，并为获得首批“海洋天堂特殊教育奖”的教师举行了颁奖仪式。兰州欣雨星儿童心理发展中心的教学部主任王茗，获得了最佳教师奖，成为整个西北地区唯一的一名获奖者。王茗在接受采访时，谈的最多的仍然是自闭症儿童和特教老师这两个“特殊”的群体。

4月26日，兰州晨报记者联系到还在北京参加专业培训的王茗，展开了如下对话：

对话人物：兰州欣雨星儿童心理发展中心教学部主任

“海洋天堂特殊教育奖”最佳教师获奖者王茗

对话记者：兰州晨报记者 赵莉

对话背景

2016年4月24日，兰州欣雨星儿童心理发展中心的教学部主任王茗，在中国特殊儿童教育人才发展论坛上，获得了她从教7年来的第一个“半官方”性质的荣誉——“海洋天堂特殊教育奖”。之所以说是“半官方”性质，是因为这个奖项虽然依托于教育部2015年8月21日发布的［2015］7号《特殊教育教师专业标准(试行)》，以专业理念与师德，专业知识和专业能力为基本维度，由北京师范大学特殊教育专业教授、“曾宪梓奖”获得者朴永馨教授担任评审委员会主任，但却是由爱心企业资助，由深圳壹基金公益基金会和北京星星雨教育研究所两个社会组织共同发起设立的。

首批“海洋天堂特殊教育奖”于2016年1月完成了评选工作，历时近半年，从全国各地的特殊教育机构中评选出29名在特教领域坚持5年以上且德教兼备的优秀教师，其中23名教师获得优秀教师奖，6名特教老师获得最佳教师奖。王茗以全国前六的成绩，荣获了最佳教师奖的荣誉。

初识

兰州晨报记者(以下为记者)：你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到自闭症这个群体的？

王茗：最早接触到自闭症是在2002年。当时我还在大学读新闻专业，有一位学前教育专业的好朋友，她在课余兼职时带了一名自闭症的学生，我是通过这位好朋友，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着这样一群孩子，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不愿意说话，他们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们的背后，几乎都有一个悲伤的家庭和一对坚持的父母。

转变

记者：那你是如何从一名新闻从业者转变成为特教老师的？

王茗：2004年的时候，我已经在报社上班了，在一次采访中，我见到了北京星星雨的田惠萍老师，她是一位自闭症孩子的妈妈，同时又是我国第一位创办自闭症儿童教育机构的践行者。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田惠萍老师，黄色的短发，很瘦，但很精神。她是一位充满智慧的女性，深深地吸引了我，让我看到不是所有的悲伤都是眼泪，有一种悲伤能够焕发人性的光辉，至今还记得田老师讲道：“当我们遇到一个自闭症孩子，就是对我们人性提出最大的挑战。”

2008年，受兰州市民管局邀请，我去采访一家公益机构开业。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欣雨星的创办人张莉老师，从介绍中得知，张莉老师从2006年创办了这样一家自闭症儿童早期干预公益机构，经过两年的奔波才取得注册资质，这也是兰州市第一家登记注册的服务自闭症儿童的民办非营利机构。正是因为这次采访，我知道兰州有这样的机构，有这样一些人也在做着服务自闭症孩子的公益事业。2008年，我学习了心理学，并考取了国家注册心理咨询师证书。2009年5月，我离开了从业近7年的记者行业，转身走进了服务自闭症儿童的公益事业。

感受

记者：从教7年来，你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王茗：从教7个年头了，在这7年中，孩子们给了我很多的珍宝，让我看到生命最本真的状态，我开始慢慢地放下一些对浮华的追求，沉淀下躁动的心，我开始学会蹲下来，倾听他们的内心。

在陪伴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我体会到教孩子是一方面，更多的一方面是让家长改变原来的观念，接纳自己的孩子。在从业的这些年中，我被家长问到最多的问题，就是我的孩子送到这里什么时候就会好？每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我都会很负责地以专业老师的身份告诉家长，什么是自闭症，面对自闭症孩子时，我们要做的不是百米冲刺而是一场马拉松，我们需要慢慢地陪着孩子到达终点。起初，家长觉得很残忍，无法正视，但随着培训的不断深入，孩子每天的变化，家长们也开始从内心来认同与接纳。

记得有一名来自张掖的妈妈，在中心带着孩子做了3年的干预后，毅然回到家乡创办了一所服务当地障碍儿童的学校。她在离开欣雨星之前，曾说过这样一番话：“王老师，如果没有你告诉我真相，我或许还在带着孩子四处求医问诊，还想着把他治好。谢谢你，告诉我真相，让我学到了科学的方法，真正地接纳了我的孩子，现在我要回家了，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最迫切地一次回家，因为回去后，我要像欣雨星一样办一个服务我们当地孩子的机构，让当地的孩子和家长也能有一个真正接纳他们的地方。”

困难

记者：你在这些年的工作中遇到过什么困难吗？

王茗：当然，我们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困难，都会努力去解决，但是也有一些问题，并不是单靠我们的努力就能够改变的。来自教育部的数据显示，2012年全国特教学校专任教师达4.37万人，但目前在册的特教教师大多服务于传统特殊需求人群，如盲、聋、哑等，在自闭症、脑瘫等心智障碍儿童领域服务的专业教师仍较为匮乏，并且教学水平参差不齐。目前我国自闭症教育事业刚起步，许多自闭症儿童面临着早期诊断和早期干预的问题。国内高等教育体系中尚未有系统的自闭症相关的专业培训课程，自闭症服务领域从早期发现、早期诊断、早期干预到社会支持，非常缺乏专业人员，而且对现有从业人员的专业支持也很匮乏。

除此之外，长期以来最困扰我们的就是职业身份的问题。说我们是老师吧，不在教师体制之内，不享受任何教师的职业待遇，说我们不是老师吧，我们确确实实在做着和所有体制内的老师一样的工作，甚至由于学生的特殊性，我们的工作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和心血。

从事自闭症儿童教育工作7个年头，常常需要给别人介绍自己的职业，每每都会有人问我，那你是老师喽？不是，因为我的机构属残联主管。那你是康复师吗？也不是，因为我没有康复师的资质。那你是？我是心理咨询师，是社工。那你怎么给自闭症孩子做咨询呀？我给他们上课。啊！最后总是会有人愕然，因为我的身份实在是不好界定。

这种对于身份的界定常常让我有种边缘感，所以当初我看到这份海洋天堂特殊教育奖的评选通知时，我内心是惶恐不安的，因为这里面有一条是要当地教育主管部门的推荐，而我并不在教育体系中。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位家长说了这样一句话：“王老师，你去试试吧，就冲着那些学习机会，你也要试试，给咱们的孩子多学些，对我们也有帮助呀！”这位家长的话让我豁然开朗，是呀，不要去纠结身份，我做的就是自闭症儿童的早期干预教育工作，无论有没有教育部门的认可，我只是做自己喜欢的事业就够了，如果能选上，不是可以多次学习的机会嘛。

但是话说回来，我们还是期待能得到更多的专业支持，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得到更广泛的认可，让我们能感受到更多的职业荣誉感和归属感，只有这样，才能让自闭症儿童的教育这条路走得漫长但不孤独。

问题

记者：其实现在整个社会对自闭症开始有所了解，但是真正的包容融合的氛围还很欠缺，比如说可以真正接纳他们学习、工作的环境还基本上没有形成。在你看来，自闭症儿童的教育目前面临的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

王茗：其实，像欣雨星这样的特教机构，在自闭症孩子的生命历程中只不过是一段时间内的陪伴者，支持者，孩子们不可能在特教机构里呆一辈子。当自闭症儿童建立了一定的学习能力时，是应该让孩子融入到普通环境去学习的，因此校园支持系统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国家1994年就提出了特殊教育计划，针对特殊儿童提供随班就读，可是即便普通幼儿园和学校的老师和小朋友是接纳自闭症孩子的，但他们不懂得如何帮助这些孩子，还是起不到融合的效果。所以，对于进入普通环境随班就读的孩子来说，前期的评估、个别化支持计划和特教助理的陪读，是非常重要的。目前，甘肃的特殊孩子想进入普通校园学习，最大的困难就是，特教陪读的资源是非常稀缺的，甚至是没有的。

除此之外，制度保障到目前为止还不够完善。现在，中残联对0到6岁的自闭症儿童有一个康复项目的补助，每年一个孩子1.2万元，可以帮助这样的家庭分担一部分经济上的压力，让他们给孩子接受康复训练和特殊教育。可是一过6岁就不能享受这样的补助了。其实，对于自闭症等心智障碍孩子来说，他们的生命全程都是需要被关注、被支持的。如果只对6岁以下的儿童有帮助，那这些长大的孩子甚至成年人，该怎么办？父母终有离去的时刻，这些孩子的未来又在何方？

去年下半年，欣雨星几位特殊孩子的家长自发组织创立并注册了兰州第一家心智障碍者家长自主自觉的自助组织——兰州德爱心智障碍者社会服务中心，主要为这样的家庭搭建分享交流的平台，提供互助支持服务，通过开展政策倡导、公众教育活动，促进公众对心智障碍者及家庭的理解和关注，推动政策福利制度的建立和完善。目前，主要的服务方向就是推动融合教育的落地执行，未来还会推进成年残障人士的支持性就业。希望通过我们和全社会的努力，可以为这些孩子营造一个宽容、接纳、融爱的社会环境，让他们和我们共享文明社会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