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孩子考大学，有一条特别通道

我们各自努力着、成长着，积极面对每天的生活，相信未来必定更好。

2022年7月的一天，22岁的自闭症男孩冬冬背上包去厦门出差。

2岁时，冬冬被确诊为自闭症，今年6月刚从广东省外语艺术职业学院（下称“广外艺”）数字媒体视频专业毕业，随后入职广州扬爱特殊孩子俱乐部，成为一名公益传播助理。

冬冬妈在朋友圈分享了孩子出差的经过。照片里，冬冬和团队一起写海报、和小伙伴自拍、在人群前发言，他笑得很灿烂。冬冬妈欣慰地写道：我们各自努力着、成长着，积极面对每天的生活，相信未来必定更好。

冬冬在论坛上介绍小组成员

这个夏天，四位广州的自闭症男孩一同从大学毕业。除了冬冬和同校的德仔，还有广州现代信息工程职业技术学院的森森，以及广东第二师范学院的葫芦。(相关阅读：广州，4个自闭症青年刚刚都顺利大学毕业啦！）

“可能大家会觉得天方夜谭，自闭症能有什么大学生。”森森的妈妈卢莹说。但在广东，越来越多自闭症孩子通过高职高考、三二分段等方式进入大学校园。“其实这些渠道一直都有，只是以前我们不知道。”

高职高考和三二分段

2014年，卢莹第一次听说有自闭症孩子考上了大学。一个深圳的孩子通过高职高考被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录取，他的故事点燃了许多家庭的希望，也让高职高考进入更多人的视野。

高职高考不是为自闭症等心智障碍孩子特设，但这个通道的确为他们打开了一道大门。高职高考，全称“普通高等学校招收中职毕业生统一考试”，是专为中职生（技校/中专/职高）定制的升学考试。高职高考辅导机构“新易学”的招生老师林学炳林老师表示，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广东省就有中专、中职生考全日制大专的先例。

如今，高职高考是中职升全日制大学的主要渠道。据广东教考教育研究院发布的数据，2020年广东中等职业学校毕业生中，有46%的升学者是通过高职高考。

2018年以前，高职高考与普通高考同在6月7、8日考试。新高考改革后，广东省高考分为春夏二季。高职高考、自主招生等属于春季高考。（相关阅读：自闭症孩子参加高考，可申请12项便利！）“高职高考的试卷由广东省自主独立命题，志愿填报跟高考志愿填报规则一致，都要进入考试院的志愿填报系统。”林老师说。

2022年，广东省参加高职高考的院校有9所本科和90余所专科。高职高考又叫“3+证书”考试，“3”指的是语文、数学、英语三门文化科目，每科150分，总分450分。内容涵盖初中和高中基础知识，比普通高中高考简单很多。“证书”指的是专业技能课程证书，包括全国计算机等级证书、全国英语等级证书、广东省教育考试院组织考试并颁发的14种专业技能课程证书等。林老师表示，有些院校招生时，对于不同专业的证书有不同要求，有些院校只要有证书就行。

每年11-12月，高职高考开始报名，应届、往届均可参加。次年1月前后，进行文化科目考试，考后一个月内公布分数。大约3月，组织考生填报志愿，4月前各院校进行招生录取工作，8月前邮寄通知书，9月起开学。

除了高职高考，中职毕业生还有三二分段、自主招生等升学路径。三二分段全称“中高职衔接三二分段”，学制为5年，报读三二分段被录取后，先在中职学校（包含技工学校）读3年，然后进行转段考核，通过就可以进入衔接的高职院校对应专业再读2年，毕业后获取全日制大专学历。

早在2012年，三二分段就有试点，2014年，广东省教育厅发布《关于做好三二分段专升本应用型人才培养试点项目转段考核工作的通知》（粤教高函〔2014〕118号）》。高职高考凭考试分数和证书去填志愿，选择学院和专业的范围更大，与之有所区别的是，三二分段在学生上中职的时候，已经明确了3年后就读的高职院校和专业。

自主招生是另一种升学途径，由高等职业院校自主招考，对于特殊孩子来说难度较高。林老师介绍，“因为是院校自主出题，学校自己决定招生门槛，学生很难找到复习方向和资料，只能凭借着公布的考纲摸索。”

卢莹也表示，在广东，自主招生是比较难进的一条路，她还未认识通过自主招生进高校的特殊孩子。“外省的ASD大学生比较多自主招生的，广东的高校对ASD没有绿色通道，需要和普通学生同台竞争、同等条件录取。有些高校愿意开绿色通道，这是学校行为，不是普惠性政策。”在时间顺序上，“三二分段”的转段考核一般在9-12月，高职高考在每年1月，而自主招生在每年4、5月。

更多人选择了高职高考。公开数据显示，近年广东参加高职高考的报名人数持续上升，从2018年的4.8万人上涨到2021年超9万人。林老师说，今年的报名人数达到了12.5万。

越来越多自闭症孩子，奔赴大学

2003年，冬冬被确诊为自闭症。“那时候医生说，他可能终身都需要护理，所以我们根本没想过让他考大学。只想着他以后能生活自理，让我们少负担一点。”妈妈廖丽娜说。

在家人和老师的帮助下，冬冬一直在进步。小学成绩属于班上中等，上初中后课业加重，成绩掉了下来。廖丽娜估摸着，孩子大概率考不上高中。

2015年，廖丽娜与几个自闭症家庭一起组织夏令营，带孩子们去中国台湾地区出游。在花莲，廖丽娜第一次知道自闭症孩子可以上普通大学。“他们和普通孩子一样有机会，但对他们的要求会放低一点。”从台湾回来后，廖丽娜开始关注广东省的高考途径。2017年中考之后，冬冬进入中职，妈妈选择了三二分段，“我就是瞄着后面可以读高职院校去的。”

冬冬三二分段对口的高职院校是广外艺。班级40余人，大部分同学都通过转段考核，上了广外艺。几个考核没通过的同学后来又通过高职高考，考进广外艺。

森森和大部分中职生一样，选择了高职高考。在天河职中读到第三年的时候，妈妈卢莹给森森报了高考班。“那时候重新分班，如果你想参加高考，就去高考班天天刷题。不想参加高考的就去实习。”

卢莹给森森请了家教，放学之后进行一对一辅导。刷卷子枯燥且辛苦，森森也念叨读书好辛苦。妈妈一直在鼓励他，“我觉得人生重在体验，同龄人的生活，森森都体验过，高考也是一种体验。”2019年，森森考进广州现代信息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妈妈很开心，“他的高考成绩是180多分，他确实努力了。”

森森的故事给很多孩子树立了榜样。职高班上的一位普通同学看到森森上了大学，下决心复读一年，第二年考上同一所学校，成了森森的师弟。

这几年，卢莹看到越来越多自闭症孩子正在通过各种途径，奔赴大学校园。“2020年有五个，2021年有三、四个，今年听说已经有四个被录取了。”扬爱提供的《2019年成年心智障碍人士就业状况和需求调研报告》显示，2019年，在16-25岁的心智障碍人士中，高中及以上学历者达到59%，该比例在2012年仅为6%。

自闭症孩子上大学的意义

即使考上大学，对这些特殊的孩子们来说，还有很多比考试更难的问题。《中国自闭症教育康复行业发展状况报告Ⅲ》指出，自闭症大学生由于生理上的一些缺点，诸如社交、沟通、感知觉等，会潜在地影响其对大学中活跃变动等氛围、他人的频密拜访、极其灵活的时间安排的适应程度，以及日常生活管理能力。

“能不能考上是一回事，能不能读下去、顺利毕业，是另一回事。”择校时，廖丽娜考虑了很多因素。选择广外艺，除了看中它位于市区、交通方便，还在于这所学校有特教系，且对特殊孩子比较包容。不过依然出现了很多现实问题。住校是头等难题。

起初，冬冬和另一个特殊需要孩子被分在同一间8人宿舍。一个室友性格暴躁，常与旁人发生矛盾，对冬冬他们百般挑剔。一次，孩子们发生了言语冲突，差点动了手。那个孩子无法忍受，于是搬离宿舍，开始走读。而冬冬因为“能忍”，继续住到第二年才换宿舍。“我看到好几个自闭症孩子都没办法住校，最后只能走读，或者在学校附近租房，家长过来陪读。”廖丽娜说。

卢莹也表示，她认识的自闭症大学生，因为社交冲突，几乎有一半人需要家长陪读。“有一个孩子从梅州考到广州读大学，很快和同学产生冲突，学校劝退，家长肯定是要争取的，学校就提出要家长陪读。”

大学的人际交往也变得更加复杂。有几个同学经常找冬冬“借”钱。开始三五块，后来一两百，金额累计上千元。廖丽娜发现后，教冬冬算帐，又教冬冬拒绝别人。但是他拒绝不了别人，“多讹他两句，多跟你说‘求求你’，他又给别人了。”

虽然有很多小插曲，但廖丽娜一点也不后悔送孩子上大学。

“上大学究竟有多大意义？每个人看法都不一样。我想的是，中职毕业出来，孩子才19岁，并不适合出来工作，他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何况我们的孩子心智本身就比同龄人小。我们希望他多一点时间去适应这个社会。”在大学里，冬冬和同龄人一样，体验了大学生活，体验了住校，快毕业时，同学都开始找兼职，冬冬也开始找工作。

“我并不是看重他的大学文凭，我希望能够丰富他的生活，体验他的生命，学到更多东西。”廖丽娜说，“当然，有文凭对于找工作肯定有帮助。”

他们在努力向前

能实现就业的特殊孩子是幸运的。《2019年成年心智障碍人士就业状况和需求调研报告》显示，27%的心智障碍人士安置在工疗站，32%安置在各类学校，在普通企事业单位就业的仅有4%。

在选择工作的考虑因素中，“平等的工作环境与氛围（不会被歧视）”、“企业提供社保、医保”是被提到最多的二条。

在未曾参加工作的原因中，“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机会”是最主要的原因。

今年一同毕业的四个男孩，除了考研首战失败、在家休息的葫芦，另外三个都开始上班了。冬冬进入扬爱，德仔进入另一家特殊培训机构做动漫绘制，森森则应聘了一家公办小学的文书职位。

森森不喜欢读书，他有智力障碍，智商62，学业对他来说，太辛苦。“森森上大学的目就是毕业。”卢莹忍不住笑，“我们问他，要不要像德仔他们去考专升本？他说，绝对不要，我念够了。”

森森喜欢写字楼，他的梦想是在一个高大上的写字楼里，做一份用电脑操作的工作。在他眼里，这是一份斯文、体面的工作。他期望着一年能赚50000元，赚了钱就可以出去旅游，看看世界。

2022年6月，冬冬以全班第一的综合成绩毕业。

妈妈廖丽娜笑着说，这并不是因为冬冬学业有多优秀，而是因为他勤勤恳恳出席每一次课、参加活动、完成课业，几乎是全勤。因为疫情，学校进行封闭式管理，冬冬两三个月才回一次家。上大专的同时，冬冬还报名了专升本的课程，把周六日都安排得满满的。

春节过后，冬冬进入扬爱实习，6月1日被扬爱正式录用，工作的主要内容是拍视频、剪辑、发布。妈妈说，他非常喜欢这份工作，公司6点下班，但他希望日更每天的活动，所以常常主动加班，7点左右才回家。他每天骑自行车去公司，20分钟车程，他和这座城市的所有年轻人一样，在上下班的人流里努力往前。

冬冬在扬爱办公室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