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道速滑世界冠军成了26个残障孩子的妈妈

写在前面的话：

2022年开年，很多事情吸引了我们的目光：北京冬奥会举办，人们每天守在电视机前关注奖牌榜变化，谷爱凌以一己之力触发全民“鸡娃”神经；丰县生育八孩子女的“铁链女”牵动人心，残障人士的权利如何保障引发深思；正在召开的全国“两会”上，促进生育、教育改革、养老等话题成为焦点；还有时不时爆发的疫情，以及远没有结束迹象的乌克兰战争……

我们的注意力总是被最新鲜的事件占用着，以至于很多人忘记了正在进行中的北京冬残奥会，在冰上、雪上，还有很多残奥运动员在赛场上拼搏，为祖国争得荣誉（3月4日开幕，3月13日闭幕）。

☟北京冬残奥会精彩瞬间

今天，我们的讲述跟冬残奥会有关，但故事并不发生在赛场上，而是在东北黑龙江省、一个人口不足70万的边陲小城——七台河市。

不管你是否听说过七台河，它都是名副其实的“冬奥冠军之乡”，杨扬、王濛、孙琳琳、范可新等人的老家。我们今天的主人公是这些冠军们的大师姐——张杰，她是七台河市首位短道速滑世界冠军，上世纪90年代，连获两届世界大冬会女子3000米接力冠军，曾在短道速滑世锦赛中打破世界纪录。

2014年，她回到七台河，从140多名残障孩子中选出活动能力、健康状况较好的26人，包括了唐氏综合征、脑瘫、自闭症、智力低下的孩子，利用学习多年的运动康复技能，参与组建了特殊奥林匹克短道速滑队（简称“特奥队”），并多次代表国家征战赛场。

7年多的坚持，孩子们从站不稳到学会滑冰，其中还有人获得了世界冠军。比奖牌更重要的是孩子们精神面貌上的变化，他们自信多了，也快乐多了，有的孩子从被照顾者变成了想要照顾父母的人，也有队员下决心要一直留在速滑队，因为那种滑起来的感觉“快乐、豪爽、清凉，像打开雪碧似的，也像火箭，‘咻’一下……”

初上冰——26个孩子或趴或躺，或跪或立，哭泣声、叫嚷声此起彼伏

为什么说张杰是冠军们的大师姐？

她8岁开始滑冰，1991年3月，19岁的张杰参加了在日本札幌举行的第15届世界大学生冬季运动会的短道速滑比赛。她和队友一路领先，毫无悬念拿下了女子3000米接力金牌，赢得了运动生涯的第一个世界冠军。

这一年，杨扬16岁，刚进入黑龙江省短道速滑队；王伟8岁，在海林县读小学二年级；王濛7岁，在育红小学读一年级；孟晓雪5岁；孙琳琳4岁；刘秋宏3岁；1年后，李红爽出生；2年后，范可新出生；6年后，于威出生……

历经16年速滑训练和比赛，张杰获得国家级以上奖牌200多枚。1995年，因为伤病，她不得不离开冰场，与爱人赴日本学习、生活。期间，她学习了营养与运动康复专业，考取了《智障者介护资格证》《高龄者介护资格证》《调理士资格证》，成为运动康复领域的专业人士。

2014年，七台河市体育局一个“选材训练急需人才”的短信，让张杰和爱人重返祖国，张杰成为特殊教育学校中的公益教练员，不拿薪金，义务执教。

一晃间，2022年，张杰50岁了，与孩子们相识已是7年多前的往事，初见他们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26名队员中，唐氏综合征4人，自闭症1人，多动症、精神障碍、行为障碍、智力低下16人，听觉障碍5人。

上冰之前是漫长而艰辛的陆上训练，孩子们压根听不懂她的指令，连系冰刀鞋带这样简单的动作，张杰用了仨月才教会。

患有多动症的阿民拿起鞋带、穿上鞋眼就手舞足蹈起来。张杰就形象地手把手教他说：“小白兔要回家了，它的家在最里边，它呀一蹦一跳，过了好多个门儿（穿过一个鞋眼），终于回家了。它多高兴啊！”阿民听后很开心，也记住了怎样穿鞋带。

没想到，3个月后第一次上冰的日子，张杰刚建立起的信心被孩子们的表现扯得七零八落：1800平方米的冰场上，26个孩子或趴或躺，或跪或立，哭泣声、叫嚷声此起彼伏……脑瘫儿“小小”走路左摇右摆，走着走着就摔了，更不敢跑，话也说不清楚话，说啥都呜呜呀呀的；还有的孩子怕摔跤，藏在柱子后面死活不出来；有的孩子一天都在哭哭啼啼中度过。

在最擅长的地盘上，张杰感到了从未没过的无助，她把孩子们一个个扶起，逐一拥抱、安慰。

“慢跑三圈”，这样的简单指令孩子们也听不懂。张杰就改说：“慢、跑、慢、跑……”一些简单动作得重复无数遍，一堂课下来，张杰累得站不住，话也说不出。

“就像牵着蜗牛散步，与大象共舞。”张杰形容。

上千篇训练日记——“今天你终于可以听懂一个滑冰术语，你也摔了无数个小腚墩”

“我们每一天训练、生活，都有许多有趣可爱的小故事发生，记录下来不仅是美好的回忆，还有爱和关怀，有朝一日他们看到这些照片和文字时会兴奋地喊：‘瞧！那是糖糖、小豆包、阿民哥哥在东张西望呢！’”

这是张杰上千篇《追梦日记》的序言，每一页都用文字、数字、公式、线段图等方式，记录下了孩子们每日的训练情况。这样的日记7年时间，张杰写了10多本，有辛酸无奈，更有惊喜幸福。

“今天你终于可以听懂一个滑冰术语，你也摔了无数个小腚墩，你学会了摆拾标志块……于是你大声呼唤我，寻找我，尽早与你分享激动幸福的一刻！”这是一位残障儿童第一次上冰后的两个月，张杰记录下的惊喜变化。

由此，她摸索出一套独有的教程，孩子们听不懂术语，她就手绘训练图，一遍遍示范。

为拉近与孩子们的距离，她给每个人都起了小名，“萌萌哒”“小豆包”“大唐”“小苹果”……每次训练前还会精心打扮，穿可爱一点的运动服，化浓一点的妆，比如用上紫色的眼影，有时还会扎一个哪吒发型。孩子们喜欢这样的张杰，形容她时大都会提到“漂亮”这个词。张杰也说，她想做一名惹人喜爱的教练，当他们的朋友。

有的孩子胆小好哭，一次课能哭上十几次。张杰就每天扮演小白兔、大熊猫，化好妆，带好道具，再把女儿的故事书找出来读透了，再去冰场讲给队员听。

一次，她正在冰上做示范动作，一个孩子突然滑过来把她撞飞了，腰受了伤。为了不耽误课程，她就打封闭坚持训练。

她对队员的训练和生活都关心备至，比赛前和队员同吃同住，经常资助家庭困难的队员，为他们购置训练器材和学习用品，给予他们母亲般的安慰和鼓励。

为了让孩子们长身体，张杰想方设法“哄”着他们吃队里发的营养品：“教练妈妈发的营养品每天都要吃一粒啊，谁锻炼谁漂亮，谁锻炼谁英俊，谁锻炼谁是好宝贝。”

时间长了，孩子们对张杰也有个称呼——“教练妈妈”。

夺金时刻——“稳住！稳住！稳住！再稳一点！再稳一点！冲线！”

“谁是女汉子？”张杰问大宝。

“我是！”大宝回答。

“那你怎么着？”张杰继续问。

“忍着！”大宝回答。

“好，跟教练妈妈一起来，咱拼命滑，好孩子，一会儿训练完教练妈妈给你拿好吃的。”张杰鼓励她。

这是大宝上冰初期，张杰跟她的一段对话，那会儿大宝还只有13岁，如今，她已经是18岁的大姑娘了。

一天又一天，孩子们跟冰面越来越有默契，滑行的姿态越来越专业，时常灵巧得像一只燕子在张杰眼前一圈圈飞过。当他们自信地喊出“我尝试，我努力，我最棒！”的口号时，眼睛里都是光。

2016年10月，经过选拔，16岁的“萌萌哒”、15岁的“小豆包”、18岁的“大唐”3位运动员成功入选国家特奥集训队，代表中国前往奥地利参加第十一届世界冬季特奥会。能够代表国家出征，让张杰和孩子们兴奋不已，但在国内集训时又出了新问题。他们们害怕参赛，拒绝上冰。“大唐”一听到发令枪响就摔跤，张杰就模拟比赛现场，用真发令枪和英语口令，反反复复训练。

集训期间，她一人身兼多职：滑冰教练、磨冰刀师傅、心理辅导师、器械调修师、队医……晚上她还得帮“萌萌哒”洗头，挨个做心理疏导。连续40多天，每晚只睡两三个小时。

2017年2月21日，奥地利格拉茨短道速滑111米决赛。

“稳住！稳住！稳住！再稳一点！再稳一点！冲线！”张杰的嗓子几乎喊哑了。“萌萌哒”以20秒982的成绩勇夺中国队首金，场边的张杰喜极而泣。

“大唐”从出发时的第四名一路追赶，率先冲过终点后扬起双臂，给了张杰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豆包”如愿夺得女子组333米金牌。

3个孩子狂揽四金两银！

特奥会归来，张杰火了，3个特奥冠军出名了。这支队伍开始得到更多人关注：张杰的大学同学自发组织了“天使的翅膀”基金；有的企业无偿提供冰刀，有的企业免费提供运动服，有的企业捐助了接送车；七台河政府还为冠军队员解决了公租房。

“得完金牌，我有了自己的房子。以前我们家没有自己的房子，经常租房，搬了好几次家。刚搬进来那天特别高兴，有个自己的家了，再不能来回搬了。我爸也特别高兴，有一次采访说，我有这么好的儿子，又能拿冠军什么的，特别温暖。”回忆起这件事，“大唐”非常骄傲，他和家人现在住的房子，就是用那块金牌“赢”来的。

谈未来——“就是这个队伍黄了，要散了，我也不退”

“原先我跟他爸说，这孩子吧就这样了，你知足吧。现在，他跟变了一个孩子似的，说话处事可不像小的时候。小的时候那叫‘横作’，那家伙谁都揍，谁都打，打我好几回。现在改了。”——阿民姥姥

“大宝没来滑冰之前经常生病，每年都闹好几场，只要说有感冒什么的，她都能摊上，身体素质现在通过锻炼提高了，也更懂事了。夏天我在那儿烤苞米，她就跑过来，当时外边有点阴天了，她说来给我送雨伞，怕我浇着，还给我拿来了吃的。我当时看见她来就想流泪了。”——大宝妈妈。

这是进入特奥队这么些年后，家人对孩子们看法的改变。他们中大多数都以为，孩子生有残疾，哪怕长大成人也很有可能什么都干不了，因而做好了养他一辈子的准备。

张杰也曾经这样以为过，直到日积月累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孩子们用行动告诉她——“我们也可以！”

“原来都是我给大宝系鞋带，有一天下了冰，我在那儿脱鞋，大宝突然跑过来说：‘教练妈妈，我给你脱鞋。’当时我的眼泪就出来了。你认为她一辈子都学不好了，但突然间就会了，不仅会了，她还来给你系鞋带。”张杰动情地说，“教练员最大的价值就是和孩子们在一起，改变他们。我虽说是一名职业教练，但我觉得，训练特奥孩子比的金牌的意义要更重大。”

多年来，张杰一直用科学的方法和极大的深情支持孩子们成长，这不仅需要专业的康复、训练技巧，还涉及到教育学、心理学等知识。

开车接他们的路上，张杰会带着大家一块唱歌；边开车边看外面的风景，给他们讲小树、小花、小草为什么能活着，活着就需要阳光、雨水；会讲到当天的天气，下雪了雪花是什么样的；遇到红灯，车就停下来，为什么停下来……所有和生活相关的，她都教。

“我把孩子们带进滑冰运动的世界，但这只是孩子们认识世界的一扇门，通过这扇门他们看到了自己的潜能。希望有一天他们能融入社会，实现自我价值，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张杰说。

孩子对张杰的感情有多深，她直言自己也估量不出。队员“小小”曾偷偷告诉张杰：“教练妈妈，我要给你买双鞋，不能让我妈妈知道。”

张杰就问他：“为什么给我买鞋啊？你不用给教练妈妈买，钱自己留着花吧。”

“小小”仍然坚持要拿出自己的400多块给张杰买鞋。张杰为了给孩子省钱，就换了种方式，说：“那就不买鞋了，教练妈妈喜欢娃娃，买个娃娃吧。”

“小小”没同意，说：“过两天必须给你买。娃娃和鞋都买，我的钱我说了算。”

“他觉得你是他的全部，他甚至可以把他所有的钱给你。”张杰说。

今年，张杰50岁了，终有一天，身体和精力都不允许的时候，她会离开冰面，她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但能确定的是，最后一天，她要带的最后一支队伍一定是她的特奥孩子。

“我不能离开他们。冲金虽然是每一位教练的梦想，但能够改变一个人的行为能力是更有价值的事。他能自己穿衣吃饭，自己在家里生活，到哪里去还能自己回来，这对一个家庭来说就有了光亮。以前我们说残障孩子是有缺陷的，现在就是看到了希望。”她深情地说。

2022年，我们也来听一听这群孩子的心里话吧：

想说的话

24岁的“大唐”说：

“滑冰之后，我可以跟小伙伴一起玩，我觉得也比以前聪明一些，以前只知道玩，现在想认真学习，自己挣钱。我都24岁了，我爸每天特别辛苦照顾这个家，以后我也许能找一份教练的工作，像教练妈妈一样，关心其他同学。”

22岁的“阿民”说：

“别说以后，一辈子我都得滑。我还给教练妈妈保证了，有我在，我就不会离开，一直跟着队伍。就是这个队伍黄了，要散了，我也不退。我们要离开了，教练妈妈就不高兴了，就会哭。我和我们毕业生，我们离不开你，跟着这个队伍一起走下去。”

18岁的“大宝”说：

“妈，我长大了，我可以养你了。我给你挣养老钱，买饭呀，菜呀，我学习做面条，孝敬我妈妈到一千岁。妈妈，你能活到一千岁，我不许你老。”

（文字素材来源：新华社、人民网、黑龙江日报、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