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朋友问了一个很俗套的问题:“要是你能和其他人互换人生,你会选谁换?”
不假思索,我回道:“谁也不换,我害怕换了以后,再也遇不到我俩儿子了……”
我不换,尤其是大儿子还患有自闭症。
自从他3周岁被送到第一家幼儿园之后,他的人生就特别坎坷——他换过4家幼儿园,上过3家干预机构,被父母打过很多次,估计也被同学打过——只是我没碰到而已。
现在,他在河南排名前五的一所小学读3年级,课程几乎跟不上了。上课时他一直走神,晚上回到家里做家庭作业,他急得作势要打家教老师,“我不想写作业,我要死了!”
7年前,他被北医六院郭延庆教授诊断为轻度自闭症。或许是没有用足用好黄金干预期,他跟同龄孩子的差距越来越大。
不过他一直在进步,老师和同学也对他极其友好和接纳。我曾说,在郑州的自闭症小学生中,皮皮或许是最被老师同学关照的那个。
他个头很高,已经超过学校的一些女老师。小时候我生怕他长得慢,每天抱他上体重秤,现在却一直祈祷他能长得慢一点,我害怕熬过了小学之后,他无处可去。
那对他和我来说,就是新一场煎熬。他还有个弟弟,也需要照料。而我的人生,还有千疮百孔要补,有千山万水没有走过,有若干万的房贷还没还……
看似没有做错什么,却照样不太幸福,说的或许就是我这种人吧。
过去几年,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想自杀,经常彻夜搜索“哪种自杀痛苦最小”。现在走出来了,每天人前人后摇头晃脑,但我不能骗自己,这就是我喜欢的生活。
关于这个判断,谁也别想劝我。世界上又有多少人很享受自己的人生呢?不太幸福,但还是努力去活得漂亮,这才是世间的常态。
没有很多的爱,也没有很多的钱,但要还很多的债,最好还能给出很多的爱。这便是我们这代人的责任。
自闭症家长的底线可能还要更低:顾住一家老小的温饱,能睡足觉,想喘气的时候就能喘口气,便是人间好日子。
这有点丧吧,但人类能繁衍到今天,靠的可不是喝鸡汤。更多时候,人们必须在寒风雪地里刨草根剥树皮,才能活到大地开化的那一天。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很后悔生孩子,而且还是两个。每次我老调重弹,总是被人讽刺我心口不一,似乎我窃占了他们的生育指标,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个孩子都不是我主动提出要生的,但大部分人的中年,都要为青年时候的懈怠和懒惰埋单,我倒也认命,更不会迁怒于孩子。
我的后悔,与自闭症没有必然关系,而是我们身处的世界让我感觉,无论是做父母还是做孩子,都太难了。
特别是最近的一些事件,看得我触目惊心。我们既然已经如此艰难,何必再拉扯出一两条小生命,逼着他们参与这场“hard”模式?
生孩子,首先是孩子的需要,还是父母的需要?
如果说我们无权决定一个无辜者的死亡,哪又有什么权力决定一个无辜者的出生?
中国式父母常见的误区,就是以最无私的方式,甚至牺牲自己,去做一些最自私的事情。
明白这些后,我发现儿子并不欠我什么,我对他也毫无恩情可言,相反我做得很差。
合格的养育就别提了,在他最需要保护的时候,我也未曾好好保护他。
我采访过很多了不起的自闭症家长,他们都特别爱孩子,我没有听到他们抱怨过孩子——是的,一句都没有。
那个别人眼中的“怪小孩”,在爸爸妈妈看来,却是上天派下来拯救我们平庸人生的小天使。
一位妈妈告诉我,“我们看孩子的眼里有光,他身上便有了光。”
如果我没有认识皮皮和他弟弟,我一定会选择一种轻松的,哪怕没心没肺的人生。既然这辈子相遇了,那就好好做父子吧。
普通父母的梦想,绝大多数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尽享世俗的欢闹和荣耀。
我想的却是,在我死的那一天,眼里有你——你就在跟前;心中没你——不必再担心你。
希望我能努力做到。
作者|皮皮爸
排版|柚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