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叟阿巴专访山西的大龄自闭症机构安静：心予康复园今年免费为110名自闭症等心智障碍人士服务

一直以来，小龄干预费用都居高不下，好多家庭不得不砸锅卖铁支撑孩子的康复。在山西太原，有一家小龄康复机构，它的创始人并非家长，而是一位特教老师，她的机构曾多年免费为小龄自闭症孩子提供干预服务；疫情期间，甚至每月拿出2000元给前来做康复的家长发放生活补助。初次听到这些做法时，小编简直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钱从哪里来？

前不久，这位创始人再出惊人之举，她租下场地，招聘老师，正式进入大龄领域创业，为7岁及以上的自闭症等心智障碍人士提供日间照料、康复托管及辅助就业服务。目前，有11名7-15岁的孩子进入青少部开始享受服务，有8名大龄自闭症人士开始进行职业技能培训。

这家机构就是山西心予康复园，创始人叫安静，她的目标是打造一个为心智障碍群体提供生命全周期服务的平台——山西心予·启元。作为对家长的感恩，今年，山西心予·启元将为100名7-15岁持残疾症的孩子提供免费服务；为10名大龄心青年提供就业支持，不向家庭收费。

心予·启元也不拒绝能力弱，需要更多照护的孩子。目前，大龄服务分为日托、周托和月托，收费为每月1800元。青少部学员白天送晚上接，收费为每月2000元。还是那个疑惑，钱从哪里来？服务怎么保障？今天，阿叟阿巴采访到了充满传奇色彩的心予创始人安静，听她讲讲为什么会进入自闭症领域创业？这么大的免费力度，能长久发展吗？

安静

01、入行，一个自闭症孩子抢了我的饭

在太原市，安静的心予康复园是当地家长熟知的老牌康复机构了，已经开了16年，不仅是残联的定点康复机构，每年还承担了超过一半的残联民生工程，是专业人士来太原必去参观考察的点。创始人安静今年38岁，很年轻，并非谱系家长，她能进入这个领域，完全因为一次意外。大约在2005年，安静还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计划去幼儿园当幼师。有一天她到一家餐馆吃饭，当时冲进来一个孩子，二话不说开始抢她的饭。

“我云里雾里，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一个劲说‘这是我买的饭’。这时进来一个妈妈，抱住孩子边哭边跟我说‘对不起’，然后又说‘感谢’，说她以为孩子丢了，谢谢我把他拦下来，其实我并没有拦，就是偶遇。”安静回忆。后来妈妈说，她儿子是自闭症，还建议她去干预的机构看看。

早期的山西心予康复园

安静当时对自闭症没有任何概念，从餐馆出来，她发现了墙上的一则招聘启事：招自闭症干预师10名，男女不限。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一块毕业的小姐妹，几人约好了面试时间，想留在同一家单位上班。

去了之后，机构负责人跟她们强调，一，在这里当老师服务的全是自闭症孩子；二，收一个自闭症孩子相当于在幼儿园收十个孩子，不用像幼儿园那样起早贪黑看一群孩子。几个小姑娘乍听上去，觉得很吸引人，通过上网，她们发现自闭症干预是个冷门专业，少有人做，仿佛发现了一片蓝海，几个人决定留下。

“当时我对这个群体并没有特别高的热情，也没有很深的情怀，想法很简单，没有人做那我来做肯定是一个很好的事情。”安静实话实说。

不过，安静只在这家机构干了半年，发现机构不能给到老师实质的支持，对于怎么带自闭症孩子，她始终不得要领。2006年初，她辞掉工作来到北京，进入了赵琦老师的现代艺术幼儿园的康复中心。在这里才真正接触到主流认可的、有循证依据的干预方法。

心予成立初期，安静和机构的老师们，大家还非常年轻。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ABA，教一个东西，表扬一下孩子，孩子就可以配合，以前的机构就没有这个效果。”安静很兴奋，白天努力学习，晚上就打长途电话给以前的家长，把学到的技巧告诉他们，让他们在家里试，或者干脆建议他们来北京康复。

家长告诉安静，他们用了她的法子，也发现孩子有进步，但去北京很不现实。首先北京的机构排不上队；其次他们需要挣钱养家。他们更希望安静学有所成回到太原。于是，在一次次殷切期盼中，2007年4月，安静回到老家太原，创办了山西心予。那一年，她才22岁。

02、“不要为难这群小姑娘，她们不容易”

心予是在一处民房里诞生的，只因房租低廉。但安静没想到，便宜的后果是——扰民。安静人生中第一次进派出所，跟警察打交道，就是因为邻居投诉扰民，警察很快赶来，没有经历太多世事的安静顿感无力，选择了逃避，只要警察一来，她就对老师和家长说，今天拉肚子，要去卫生间。

时间长了，每次站出来面对警察的便是园里一个自闭症孩子的爷爷，70多岁了，他对警察说：“是我的孙子在哭在闹，你们可以把我带走，不要为难这群小姑娘，她们不容易。”安静讨厌自己的这种无能，想到了搬家，搬到一楼是不是好一点？当时首要考虑的还是省钱，她租不起民房以外的地方。

山西心予·启元的的环境，宿舍、活动大厅、教室走廊、运动教室。

结果真搬到一楼，扰民问题仍然存在，只能再次搬家，前后搬了多次，安静和老师、家长都苦不堪言。最终，她看中了一所幼儿园的顶层，租了下来。

其间，安静与家长们建立起了深切的信任。大家会为她的个人问题发愁，像老母亲操心儿女的婚事一样给她张罗对象。最后，也真的成就了她的姻缘，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还生下了两个可爱的孩子。安静对此很感恩，总是说，没有这个群体，就不会有她今天幸福的家。

“当母亲后我思考了很多，决定把赚到的钱全部用于这个群体，先是从全国各地邀请老师到山西开公益讲座，后几年，又把心予变成了全免费的康复机构，不再收取任何费用，我觉得非常舒心。”安静说。

为报恩可以不向家长收钱，那房租和老师工资怎么办？
安静说，这主要得益于中国残联实施的残疾儿童康复救助“七彩梦行动计划”，中央财政安排专项补助资金，优先资助城乡低保家庭的贫困残疾儿童，当时每个孩子每年可以获得9000元资助，心予就是靠着这笔钱活下来的。

“我们的老师撑得很辛苦，2018年之前，他们的工资只有每个月1300元，所以我也很感恩老师们没有放弃我。”安静说。时间长了，幼儿园顶层的缺点也暴露出来，环境上冬冷夏热，并不舒适；面积只有300平，孩子却很多，显得拥挤；跟幼儿园的相处也不愉快，他们不允许心予的孩子和幼儿园的孩子共用一部电梯，而要求他们走楼梯。

“我走过山西很多机构，发现自闭症这个群体太可怜了，机构教学环境大都很简陋，家长根本没得可选。可在普通家庭，家长为了给孩子找一家优质幼儿园，都精挑细选，自闭症孩子难道不配拥有更好的成长环境吗？”她想不通。

到2018年，为了一个更宽敞舒适的教室，安静下决心再次搬家。安静给老师们开会，给大家打气。

03、卖掉自家房子让机构搬进新家

这是一次扬眉吐气的搬家，心予一步跨进了宽敞明亮的写字间，还有专门的物业，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受气了。可代价也很高昂，每年租金就要五六十万，还不算水电、物业，远超安静的支付能力。

因为着急付租金和装修，安静先是在2017年低价卖掉了行情看涨的房子，带着爱人和孩子在新机构旁租房住（至今也仍然租房住）。然后跟家长商量，是否愿意缴纳一些费用，机构会把赚到的钱每月进行公示，剩下的交租金、发工资、进行培训。

特别令安静感动的是，没有一个家长说不，全部都同意。于是2018年3月15日，心予开始正式跟家长收费。对内，安静也做了两件事，一是把老师们的底薪从1300元调到了2500元；二是改善老师的待遇。这让老师们特别欣慰，有年轻老师高兴地跟安静说，涨工资之后，她有能力和爱人买房还贷了。

安静想想买新房子的年轻老师，又想想自己租房过日子的处境，高兴又愧疚。愧疚的是自己对家庭亏欠太多，自从进入这个圈子，机构越做越大，小家却越来越顾不上了，她错过了很多孩子成长的重要时刻，也少了对爱人的陪伴。

其间，心予得到了很多贵人的帮助，北京的赵琦老师就给了安静莫大的支持，既有资金上的，也有专业上的，这让安静有勇气坚持这条难而正确的道路。

心予的社区融合活动

2018年开始，心予跟山西省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学习募集康复训练经费，刚开始没经验，募到的钱很少，但在基金会支持下，此后两三年，心予累计筹款1200多万，正是这笔钱让心予在三年疫情最艰苦的时候撑了下来。甚至到疫情第三年，安静开始为前来心予做康复的家长发放生活补助，每月2000块。

“我们筹款没技巧，就是动员，一家一家去跑。比如需要筹款点赞了，我们会把山西所有高校的学生全部整合起来点赞，所有学校的校长会帮助我们完成这件事。”安静说。

有了十多年开办小龄机构的经验和积累的口碑，如果安静就这样安安静静守住小龄市场，于她来说，未来是光明平稳的，但她偏偏不安静，想把学龄和大龄也纳入奋斗的版图。

“赵琦老师一直跟我说，一定要想到孩子从机构出来后的下一个出路，当时我理解的是，怎样把孩子送进幼儿园、小学，所以我们跟公立学校开展了融合合作，觉得这就是‘出去了’。但近五年我看到的是，很多孩子根本出不去，上不了学或者半路被劝退，毕业后无路可走。经常有家长坐在我这里哭半天，跟我探讨孩子怎么办。”安静说。

当时，山西的大龄服务并不太能让家长满意，有的大龄服务做到最后，孩子们睡没有睡的地方，吃没有吃的地方，整个冬天都在啃白菜，让人心疼，安静这才下决心，不计成本来做大龄，希望孩子们过上有品质的生活。她提前五年就开始做准备了。

04、钱从哪里来？服务专业吗？

安静做过一个五年规划：
◆第一年，全国各地到处看，别的大龄机构怎么做的，从而确立心予·启元的发展定位。
◆第二年，整合资源，把需要的资源都列出来，比如民政、工会、残联、妇联都能提供哪些支持，并去争取这些支持。
◆第三年，找到愿意花钱做这个事的企业家，说服他们投入到这项事业中来。
◆第四年，专业储备。培养老师，做好大龄服务行业的知识和人才储备。
◆第五年，正式开启大龄服务。

今年端午节活动

有了这五年的准备，才有了今天的心予·启元。单看这里的生活学习环境，就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宽敞、明亮，硬件设施可谓一流。环境是安静非常重视的，她不希望孩子们出去了受人嘲笑，所以装修时请了专门的设计师进，她加班加点看着工人们干活。

对大龄服务机构，家长最关心的就是收费和服务。安静知道，收费不能高。在儿童康复期，很多家长的钱已被掏空，加之年龄越来越大，赚钱能力逐年降低，有些家长甚至长年没有工作，每年拿出五六万支撑一个自闭症孩子的长期托养，很不现实。

作为对家长的感恩，安静表示，经过评估筛选后，今年心予将为100名持残疾证的7-15岁心智障碍人士提供免费服务；为10名18岁以上的心智障碍人士提供免费就业技能培训。“这是心予所能支撑的最大限度了。”安静说，目前老师的配比是1:3，现有18名老师，能接收50位左右的学员。

除了享受免费政策的学员，其他青少年班的孩子早晨送晚上接，每月收费2000块；大龄分为日托、周托和月托，统一每个月收费1800元。在服务上，学员进来之后都会评估，青少部的课程根据能力分为两种，能力稍好些的，学习普教课程；能力稍弱的，学习培智类课程，注重每日流程的结构化，培养学员良好的作息。

在安静看来，自闭症孩子无论能力多好，终归都是障碍人士，智商上也就是五六岁孩子的水平，所以在为他们服务时，心予引进了幼儿园的体系，比如幼儿园的入园环节、一日生活流程等；心予同时聘请了幼儿园老师，结合特教的手法，更能带动学员的积极性。

考虑到学龄期能力较好的孩子仍有回归普校的可能，心予链接了三所融合幼儿园，一所融合小学（未来还会有两所公立小学加入），学员可每周一次到以上学校进行融合体验。

15岁到59岁的学员，能力较好的侧重职业技能培训，目前已经打通的职业技能一是手工皂制作，已经链接了16家幼儿园购买学员的手工皂，一家煤矿正在洽谈中。另一个工作渠道是，心予在机构设置了很多模拟场景，比如宾馆、餐厅、咖啡屋等，就业辅导员在这些场景中教学员做保洁员、服务员、咖啡师，然后再把他们投放到企业的真实环境中去，未来还计划开洗车行。

学员在宾馆的模拟环境中进行职业技能培训

“我们7月的任务，就是把链接到的辅助性就业基地全部挂牌，让家长看到孩子融入社会的希望，让相关部门看到我们是在踏踏实实做事，为将来争取政策和资金支持做准备。”安静说。

对能力不是特别好的大龄孩子，心予并不拒绝，只不过学习重点就变成了生活自理，也会加大照料力度。“我不想让学员没有任何技能就步入社会，更愿意先把他们‘保护’起来，在模拟环境里掌握一些技能，而不是直接走出去卖惨募捐，成为别人的笑料。”安静说，在走出去上，心予为学员营造出的是相对温和包容的环境，比如有计划地跟街道、社区、商场开展融合活动，学员会更加放松，给外界留下的印象也会更好。

05、大龄服务不是让家长把责任都甩给机构

自6月初招生至今，从安静到老师们，都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适应调整，也出现过一些预料不到的情况。

最出乎老师预料的是服务难度的增大。这里的老师很大一部分是从心予的小龄康复转过来的，安静一开始觉得有经验的老师会比没经验的老师更容易上手，但相对固化的儿童康复模式并不完全适应学龄和大龄的学员，甚至要推倒原有观念重新学习，考虑到这个周期太长，安静最终从幼儿园招聘了新老师，她们更加活跃，能找准孩子的兴趣点教学，现场气氛更活泼了。

还有的老师看到人高马大的孩子，从心理上一时难以接受，未免显得不自信，需要一点一点捋清思路。

以前儿童干预时，中午家长会把孩子带走，现在学员要在机构吃饭、午休，老师看管孩子午睡成了一件令人头疼的事。11名学员一个孩子一个样，有的嘴里不停地唱歌，有的不断踩老师的鞋子，有的有攻击行为，有的一分钟午觉也不睡，老师就很头大，也是这两天做了很多调整后，流程才稳定下来，上午疗愈课程的加入让孩子们的情绪得到了一些缓解。

生活·日常·上课

针对18岁以上的学员也做了调整，一开始用的是职业高中的模式，但安静很快发现不对，应给更侧重社会融合，于是今年端午节，心予带着学员和街道搞了一场活动，既感受节日气氛，又能让孩子们更多地接触社会。

也有的学员在小龄康复期没有得到系统专业的干预，年龄大了问题行为很多，容易情绪崩溃，仍然需要一对一支持，无疑也增加了老师的工作量。“我以前认为同样的工资就可以做这个事，现在发现老师对这一块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确实也觉得有道理，所以马上要调整薪资，增加基础工资，这部分成本就超支了。”安静说。

除了这些，还有一件让安静矛盾的事情。当初她做大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解放家长，让他们喘息一下。但她发现，有家长把孩子托付给心予之后，就完全放弃自己的孩子了，回家既不做泛化，也不愿意带孩子去融合，这让安静觉得很遗憾，孩子还小，都有提升的可能。

鉴于此，安静开始紧抓与家长的配合，老师会把每日流程发给家长，回家应该做什么也以作业的形式留给家长。今后还计划开设家长课堂，鼓励家长为了孩子的自理、自立多努力。

“现在心予可以免费为10名大龄学员提供服务，也许以后还可以免20个、30个，如果家长使把劲，未来就有可能享受到这项服务，这也是在为家里省钱、减负。”安静说。

今年，是心予·启元的元年，安静的大目标是哪怕走断腿，也要链接一批愿意接纳心智障碍学员实习、就业的企业；与此同时也要跟残联做好对接，争取到好政策。未来三年，她希望第一批支持的学员能够全部出去，实现独立就业或辅助性就业。

“我觉得大龄是一个很好的市场，因为长大的孩子太多了，没有地方可去的孩子太多了，但想赚钱是非常难的，对于想涉足大龄的人来说，前三年如果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撑，很难坚持下来，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安静提醒，在这一过程中，机构可以链接到政府、企业的资源为自己助力，但想要得到政府的支持的前提一定是，先把事做起来，再去对接会更容易成功。

（本文图片由安静老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