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症孩子仿说仅仅是恼人的噪音吗？

具有言语功能的孤独症孩子，往往有一种倾向，就是无休无止地重复一些单词、短语或长句。确实，模仿言语是诊断孤独症的一个典型特征。父母在会说话的孩子身上最初发现的问题就是：他们不是用自己的话回应别人或者发起交谈，而是重复别人所说的话。或者大段的台词、天气预报。熟悉孤独症的家长和其他成人，通常能准确把握孩子要表达的意思和背后的原因。

模仿言语（仿说）分成：即时模仿，孩子在当场的即刻发生的重复的模仿言语；延迟模仿，孩子的模仿言语发生自数小时、数天甚至数年之后。

然而，同样是这些家长，在听了一些所谓专家对模仿言语的病理学解释之后，可能会心生忧虑。这些专家告诉家长的是，模仿言语属于孤独症行为，是病理化的人格特点，是阻碍儿童表现“正常”并融入社会的绊脚石。

从表面现象看，似乎确实是这样，而且许多家长担心持续的模仿言语会妨碍孩子与小伙伴交往，不利于孩子建立友谊，影响孩子在校学习。模仿言语会让孩子孤立，使他显得古怪、不合群、不可理喻。有些专业人员不断强化这些负面印象，他们将这种沟通方式称作“傻子言语”或者“视频言语”（因为非常多的模仿言语来自于视频或DVD 中的影视作品），并且致力于用各种办法武装家长，设法消除模仿言语。

在早期，教师和专业人士通常都是使用严厉而负面的干预技法，阻止孤独症儿童使用模仿言语。一旦儿童使用“傻子言语”，治疗师立即发出巨大的、让人十分难受的噪声，比如，在孩子的面前使劲拍手，这种做法就像是在制止狗叫。老师们甚至会把柠檬汁挤到孩子嘴里，以惩罚他们的不当行为，提示孩子像别人一样照规矩说话，不要偏离主题。最近的一些做法已经有所缓和，比如，有些人主张采取忽略的措施（称之为“有计划的忽视”），还有的专家教家长在孩子面前竖起食指，发出严厉的指令：“安静！”或者“不要说话！”“不要说傻话！”所有这些方法，目标都是一样的：让孩子住口。

长久以来，我都觉得这些做法是错误的，这些专业人员完全没有理解模仿言语的实质，他们开出的干预方法不仅本末倒置，而且贻害无穷。他们的意图在于让孤独症孩子行为变得“正常”，但这些“专家”对孩子在沟通方面的努力完全视而不见。更有甚者，他们实际上是在阻止孩子学会交流，进而与世界发生关系的合理进程。

我们要做的是不要简单粗暴地把模仿言语统统归类于刻板或自言自语的孤独症行为。有可能这些孩子在使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尝试进行沟通：

▣ 有时他们在确认自己的理解； 

▣ 有时他们在进行轮换，如同在交谈中一样； 

▣ 有时他们重复话语，在练习他们以后说的话； 

▣ 有时他们重复某些声音，是因为这些声音能使他们安静下来，好像念诵咒语一样； 

▣ 有时他们是在自言自语，似乎是对过程和情境进行思维的分解，以便进行自我确认； 

▣ 有时他们在使用替代的沟通方式，虽然内容有点奇特。

换而言之，他们使用语言的目的与我们的并无两样。我们需要做的是：聆听、观察和留心。

很多家长把机构、治疗师当作抚养儿童的专家，向他们求教如何理解自己的孩子。随着时间的逝去，我现在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应对孤独症最好的方法其实是那些以家庭为中心的方法，几乎没有多少例外。家长对自己孩子的理解总是超过任何其他人。而且，在许多年不断积累起来的无数共同经验的基础上，每一个家庭都会形成自己的语言：它自己熟悉的短语、专有名词、特定的指称。换句话说，每个家庭都会形成自己独有的文化，从而使共同的沟通、理解和支持成为可能。

例如，爸爸对女儿说：“到冰箱里去拿牛奶和饼干。”孩子通过重复整个句子或句子的一部分作为回声言语来回应，这时爸爸就可以把整个句子分成若干片段：“去冰箱那里（手指）。拿牛奶。打开盒子。拿饼干。”另外一种策略是：引进照片、图片、文字，来辅助口语的使用。这样就可以帮助儿童更快更好地理解，从而减少回声言语作为理解策略的必要性。

有些孩子学习写字或打字来表达他想说的话，这样就可以改进他的语言生成能力，而不必过多地依赖对语音组块记忆的提取。大多数孤独症孩子都倾向于使用视觉方式来表达和理解语言，而不仅仅使用听和说的各种方式。我们可以帮助孤独症孩子通过适当的替代方法来消退模仿言语，比如，画板。

承认并理解模仿言语的沟通意图和功能十分必要，同样重要的是：帮助孤独症孩子学会更具创造性的语言，学会更为规范的沟通方式。很多孤独症孩子幼年相当刻板地使用模仿言语，长大以后会用得越来越少，但是，当面对挑战情境和情绪失调的困难时刻，他们又会退回到模仿言语。

模仿言语还有一个发展性的功能。任何一个孤独症孩子都不能仅仅通过重复机械记忆的词语，变成一个具有创造性和完整功能性的语言使用者，但是，模仿言语是一个开端。要理解这样一个基本概念：即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做工具来生成言语，并表达自己的愿望、需求、见闻和情感，对于很多孤独症孩子来说，模仿言语仅仅是第一步，至少可以帮他们同其他人发生联结，这样就会自然地有了一个社会互动与交流的开端。

正因如此，家长们必须学会聆听孤独症孩子，理解自己孩子的模仿言语，而不是对这种沟通方式嗤之以鼻。

请大家设想一下孤独症孩子的视角。孤独症孩子竭尽所能地试着与人沟通，但是，神经系统的局限造成很大的困难：社交焦虑，感觉信息超载，语言加工的种种难题。如果孤独症孩子早期的沟通尝试遭遇到严厉的斥责，比如，有些专业人员建议的“住口！”“停止说傻话！”，这会有什么后果呢？

实际上，这会使孤独症孩子尝试沟通、努力应对挑战并最终弄清楚言语-语言和沟通功能的所有尝试都受到遏制。更有甚者，给这些沟通的尝试关闭大门会引发孤独症孩子更大的压力和更多的困惑。所以，不难理解，很多这类孤独症孩子会倾向于避开某一类成人，封闭自己，放弃一切努力。我的最简单的建议是：聆听、观察并追问原因何在。

如果家长、老师和提供帮助的专业人员能够这样做，即细心关注孤独症孩子的话语、手势和所处情境，他们通常会直觉地理解模仿言语是学习沟通过程的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