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恋理论在游戏治疗中的应用

约翰·鲍尔比在依恋理论方面的开创性工作为人类的感情纽带提供了一个进化模型。

与当时的精神分析驱力理论相比，他认为婴儿喜欢照顾他们的人，是因为当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就渴望与他人建立关系，而在关系中的时刻互动有助于他们了解和适应环境，从而加强了他们的生存能力。

鲍尔比确信，儿童的实际关系经历，而非他们的幻想，塑造了他们的情感、思想和行为，并一点一点地成了他们情感、思想和关系行为的自动模式。

鲍尔比在依恋发展理论中提出的一个最具影响力和最有用的观点是，一个富有同情心、更聪明、更有能力的人能够对一个尚且稚嫩的人的经历和发展产生影响。

他用行为系统的术语描述了这种影响，并使用习性学、一般系统理论、沟通理论和进化论的观点，阐明了父母与孩子之间的行为互动对孩子发展构成的巨大影响。

这些互动，即使在婴儿期也是很复杂的，在整个发展过程中会变得更加细致入微、潜移默化。在整个童年期直至成年期，每天的互动会持续对儿童的身体、情绪、社交和认知发展产生有序的影响。在治疗时观察、欣赏和参与因关系产生的疗效对游戏治疗师而言是最快乐、最有成效、也是最具挑战性的一项工作。

玛丽·安斯沃斯是鲍尔比在研究领域的合作者，她首先对人与婴儿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实地观察研究，起初在乌干达，后来在巴尔的摩。其结果对于一些与照料环境相一致的可识别的婴儿行为模式具有重要意义。在过去的40年里，数百项研究均表明，安全的依恋关系对儿童积极发展的影响是极其重要的。

这里提出了一个依恋的框架，它通过我们作为治疗师和家长在与儿童小范围互动时思考、感觉和行动的方式，来观察和塑造儿童的情感和行为模式。

在此基础上，我们介绍了依恋理论在游戏治疗中的应用。我们尤其强调了依恋安全这一概念要贯穿在整个框架内，而治疗师与儿童的互动、关系的发展以及游戏治疗能否产生疗效也都发生在这一框架里。我们知道所有的游戏治疗方法都承认建立紧密关系的重要性，因此我们提出的这一依恋安全框架与它们是完全兼容的，而且还有可能提升它们的应用效果。这里还重点讨论了一些有关依恋安全的基本概念。

依恋安全概念 

安斯沃斯认为，儿童照料者的协调能力和敏感性是儿童安全依恋模式发展中的主要因素或变量。在之后的研究中，研究人员发现了另一个变量，即反思功能，它与安全依恋和儿童的健康发展有着密切关系。还有一个变量被认为也很重要，就是对儿童的经历(包括思想、情绪和行为)的共同调节。共同调节(或称相互调节)包括双方的互动以及照料者在任何特殊情况下帮助儿童安稳下来的行为顺序。这3个因素都体现在依恋安全干预方法中。

干预框架重点聚焦治疗师与儿童的关系，包括其结构和无意识的互动方式。鉴于上述研究，治疗师在游戏过程中保持高度的敏感性、反思功能和与儿童互动时的共同调节能力非常重要。游戏治疗师的相关目标包括发展能力，能够对儿童的情绪行为和关系模式做出准确观察，从而发现儿童在情绪、行为和思想方面需要共同调节的主要方面。

实现这些目标旨在帮助儿童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逐渐发展为自然模式的行为顺序，而且他们的行为能够通过关系经历(比如在游戏室里)而非简单的说教得到最好的呈现或者及时的改变。在这方面，游戏治疗的目的和过程都是帮助儿童体验与我们以及他们的主要照料者之间敏感、合理的互动、这有助于他们发展自然、健康的情绪和关系行为。

░正常、健康的发展

依恋是指儿童的中枢神经系统通过与特定照料者的互动，在生理、情绪和认知上不断形成和发展的过程。按照鲍尔比的定义，依恋是儿童与照料者之间的一种情感纽带，代表"个体的内部组织"。大多数儿童与其父母生活和成长在"正常的"压力环境中，但即便如此，日常生活中的正常压力也并非小事。如果希望儿童能健康成长发育，照料者一天到晚要不停地满足其诸多要求，有时甚至会累得筋疲力尽。

不过，通过每天时刻与儿童的互动，大多数父母与孩子能够形成深厚的、健康的依恋模式，它能够很好地帮助他们应对和处理一天中出现的问题和混乱，而且在此过程中他们的关系也能变得更加全面和牢固。在和谐的家庭中，孩子与父母的关系也会有起伏，有时候也会产生激烈的冲突，但他们共同发展的"正常"轨迹为他们提供了自适应的思想、情感和互动模式，这些模式在大多数时候能够引领他们做出适应性的决定。

在这样的亲密关系中，儿童可以有机会参与人类活动，并且在家庭的身体、社交和情感活动中占据重要位置。特别有必要指出的是，儿童在与照料者日常互动的过程中可以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感知，也能感知和体验照料者的面部表情、说话的语气、情绪和亲密的肢体行为。这样儿童一整天都在经历视觉、声音、动作、触觉和社会生活，并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将它们整合起来，构建他们独特的关系世界。

一个正常儿童生来就有一个健全的大脑，它是建立关系的基础。婴儿出生后以一种不间断的方式"学习"和发展，每分钟就会增加数千个神经连接。生活中的这种体验式学习是一个持续的过程，我们大多人几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只有在我们步入成年后才会渐渐明白。有人可能会说，生活有其自然发展的轨迹，从许多方面看，这一说法是对的，因为一代代人的生理、情感和认知习惯的发展和改变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从广义上讲，依恋关系的发展是指在我们的遗传潜能和环境层面上身体、神经、社会和情感得到的发展，其中的环境层面特别指的是情感关怀。这种互动的结果，也就是遗传与经历的结合，会逐渐成为人们在思想、情感和行为方面的习惯，在成年后它就成了人们所称的人格。在童年时期，这些发展模式是在与他人的随时互动中形成的，特别是与依恋者的互动。

所有的发展成果中，与生理能力一同得到发展的早期互动体验的结果，包括儿童日益增长的修复能力、适应能力和易受伤害的模式(比如，儿童在希望、爱、信任、决心、诚实、同理心、自我认知、自我反省、宽恕和解决问题的能力等方面的综合成长)。这些也是我们希望在游戏室里通过与儿童的互动获得的结果，而对于那些正常儿童来说，在一般压力下，他们通常能够自行发展。

我们认为，大多数儿童在其早期发展阶段，甚至终其一生，学习经历的获得都并非是有意识的，而是在现实社会环境中通过人与人之间的日常互动体验得到的。但这一无意识的过程在复杂的身体、感官和动作学习中又是真实的，无论在人的早期阶段(比如，吃饭、爬、说话和走路)，还是童年后期、青少年时期和成年后(比如，游泳、打网球、打高尔夫球、开车或者驾驶飞机)。

关系互动对我们的影响也是如此，在充满关怀的气氛中，神经系统会对环境和共同调节所发挥的作用产生适应性反应。因此，当我们听到父母说，"我想更多地了解我孩子的行为模式，这样我就能避免和他一次又一次地发生冲突"，我们就知道互动关系的改善也需要体验式学习和实践才能取得真正效果。

为了便于这次的讨论，我们将属于轻度到中度压力水平的环境定义为一般或"正常"的发展环境，当然其中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压力较强的经历(比如，严重的事故、恐怖事件、伤害和丧失、离婚、亲人死亡)。而且我们应当知道，对大多数的儿童和父母来说，其家庭经历的压力都在轻度到中度的区间，强度较大的压力事件并不多见。

在正常压力环境下，大多数儿童会自动与照料者发展非常密切的关系，而照料者也会为儿童在情绪、行为和思维方面时刻给予共同调节，并亲自引领他们感受生活的精彩以及人世间的爱和互相依存的方式。

░依恋安全

在正常压力环境下，儿童与照料者之间的安全互动会发展为固定模式，而不是暂时现象。事实上，多项研究均发现，迄今为止，儿童与照料者的安全依恋模式在世界上最为普遍和最具代表性，占相应人群的60%—70%。

什么是安全依恋模式？它是一种儿童在与父母的关系中很少表现出焦虑的模式，而且儿童可以轻松自如地离开父母去独自探索现实社会，但在感到疲惫或沮丧时他又会回到父母身边寻求抚慰和对其内在状态的调节。拥有安全模式的儿童会坦然放心地接近父母(身体上或情感上)寻求帮助，接受父母给予的支持。并在振作起来后再次出发，继续自已的探索和学习征程。

随着时间的推移，儿童对父母的陪伴产生了信心。而且他们觉得父母总是能够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感和所需。拥有安全模式的儿童不仅信任他们的父母，也已经养成习惯，愿意得到父母的呵护。下图呈现的就是父母在儿童生活中所处的中心位置，以及根据儿童需要所给予的帮助和所起的调节作用。圆圈内白色的区域代表儿童对父母在安全、抚慰、鼓励和肯定方面的情感需求；圆圈外的区域代表儿童对了解他人和环境的探索性需求和让自己变得有能力的期望。

图片

拥有安全模式的儿童通常很容易被其照料者理解，因为他们释放出来的情绪信号都是准确流畅的，基本上不会受到误解。

我们可以通过婴儿出生头几个月的状况来说明其安全发展的轨迹。刚出生时，护士和医生会对其进行监控，以确保其具备基本的自我调节能力，包括呼吸、适应体温、吸收营养、消化母乳和排泄。在此基础上，婴儿在出生6个月内会形成清醒和睡眠周期(身患疾病或环境中存在慢性压力的情况除外)。随着这些基本规律的确立，婴儿可以随意地接触照料者，并在没有压力时试着探索周围的环境。可是当婴儿感到饥饿、寒冷、炎热、口渴或有其他不适时，我们想象他会出现下面所描述的经历。

婴儿会感到很难受，开始哭泣，而且会越哭越厉害。虽然婴儿不能用语言表达，但他确实有强烈的不适感，因此他会表现得很不高兴、烦躁或者痛苦，并且不停地哭。从进化的角度看，哭闹是一种依恋行为，通常是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从而对其进行干预或给予帮助。

如果我们把自己当成婴儿，我们或许会这么想：我(即婴儿)的身体突然感到一种变化；我的身体被换了地方(有人把我抱起来)。我虽然仍不舒服，可是现在我被某个轻柔温暖的东西紧紧地抱着，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感觉好多了然后我感觉到了前后摇晃的动作，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不过我很喜欢。接着我听到一个声音(有人在对我唱歌)，它很甜美，让人很放松，我被吸引了。再后来一种暖暖的、甜甜的液体流进我的嘴里，我沉浸在这个善良的人的帮助中，渐渐高兴起来，感觉也越来越好。

上述情景反映了童年早期一种最重要的人际关系发展现象。这个婴儿感觉不适和烦躁，却又无法安慰自己，但这次被他人帮助改变的经历会对其未来产生重大影响。也就是说，婴儿第一次体会到获得抚慰的过程。在此之后的数日和数周里，婴儿会有数百次类似的经历，在这些经历中，他的中枢神经系统将体验并建立在能够令其得到安慰的循环中。

通过这种方式，婴儿开始发展其安慰模式(即神经系统的程序)。今后每当遇到压力时这一模式就会被激活，帮助他在成长过程中调节情绪唤醒。这些经历也会带动一些其他模式的发展，包括配合行为的规律、同步性和互助。综合来讲，这些经历将成为儿童后期自我控制能力发展的基础。在这方面，一次次安全的共同调节经历能够促进儿童内部整合和一致结构的形成。久而久之，这样的结构会在现实生活中通过情绪平衡的行为呈现出来。

在学龄前和学龄期，我们观察到大多数儿童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感到焦躁不安，而且(大多数时候)他们焦躁的程度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并且很快就能得到处理。如果儿童的内在结构中包含了安慰和伙伴关系行为的神模式，那么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需要他人插手干预的共同调节就会越来越少，因为他们已经具备了更多的自我调节和自我控制的能力。不过尽管如此，在探索世界和增长自身能力的道路上，儿童仍需得到父母的支持和帮助。鲍尔比认为，依恋-照料的纽带关系在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中始终占据重要地位。在步入成年前父母对孩子来说无疑非常重要，而在找到伴侣或配偶后，他们将成为余生除父母外新增的依恋对象。

░照料安全

照料人员的安全模式包括：

(1)对儿童的观察极其准确；

(2)能够对儿童的内在状态从发展的角度做出连贯的推断；

(3)对儿童的需求得出准确的结论；

(4)对儿童的需求做出照料反应和提供帮助。

儿童的照料人员应当根据儿童的特殊需要为其提供敏感、灵活和合适的情感环境。采用安全疗法的治疗师也应当这么做，而且他们要对儿童的内在心理活动真正感兴趣(即认真思考儿童的内在情绪和心理体验)，并反思自己对儿童的看法和情感，以及自己的想法、情感和行为对儿童造成的影响。由于儿童的需求会不断变化，因此照料人员和治疗师还要具备随时改变照料(或治疗)方式的能力。

当儿童有时表现得很难驾驭、对抗或拒绝配合时，照料人员和治疗师应当清楚这是其生活中遇到的压力导致的，并要对此给予充分理解。能够带给儿童安全感的照料人员和治疗师会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儿童，也能从发展的角度应对儿童出现的问题行为，因此，他们通常不会因儿童的情绪或行为而让自己感觉受到不受尊重、被拒绝或伤害。

░非安全模式

在充满压力的环境中长大的儿童可能无法体验到上述那种敏感和可及时得到的照料，而且会错过与照料人员每日共同调节和互动的经历。如果照料人员身处危险的环境，面临财务压力；或者他们自己患有疾病，感到抑郁、孤独，有成瘾的毛病或者遭受过虐待，他们也不可能给予儿童即时的陪伴和互动。

对一些儿童来说，或许只有在他们遭遇剧烈的情绪波动、丧失、愤怒、恐惧或其他令其倍感抑郁的事情时才能得到照料人员的关怀，因此，他们与照料人员的密切关系总是出现在其愤怒、拒绝或情绪混乱时也就不足为奇了。儿童过度兴奋、焦虑、压制或放大的情绪模式和其失控的行为都是在可预测的基础上发展或重现的。

有时候，引发问题行为的互动关系或内容看似与当下的事件并无关系或者显得有点儿"突如其来"，但事实上情感互动模式本身往往会反复出现并且是可预测的。在这种情况下，照料人员一个简单的眼神或者说话的语气都有可能导致儿童的过度兴奋或问题行为，虽然这完全不是照料人员的本意。

在这种关系压力下，最常见的非安全模式是依恋-照料关系中的焦虑回避(指亲密关系)和相关情绪和需求的压抑。它出现在大约20%—25%的儿童身上，而在临床案例中这一比例更高。与拥有安全模式的儿童相比，那些焦虑回避型儿童在遇到轻度到中度压力时不会直接向自己的父母寻求帮助。

相反，当他们在情绪调节方面需要帮助时(比如，在探索外在世界过程中需要保护、安慰或帮助时)，他们倾向于独处，表现得好像不需要帮助，甚至主动拒绝父母(或治疗师)的帮助，或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这种时候，儿童向父母发出的情感和依恋信号是"混乱的"，很难解读，而且会把其对父母的真正需求掩盖起来。

有时，儿童会在需要照料者时压抑自己、故意走开或者乱发脾气。比如，一个孩子白天在学校或操场上度过了很艰难的一天，他感到非常生气、沮丧、害怕或者尴尬。到家后他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而没有与父母沟通发生的事情，以获得他所需要的安慰和鼓励。

在游戏室里，治疗师也经常遇到这类焦虑回避型儿童，他们看上去因某事很紧张、恐惧或焦虑，可是他们却没有直接或间接地把情绪释放出来，而是将自己封闭起来，瘫坐在沙发上，或者坐在地板上摆弄玩具，与治疗师没什么交流。

与这类儿童形成对比的是另一类儿童，他们曾经遭遇家庭压力、丧失或创伤。他们会手舞足蹈、横冲直撞地走进游戏室。他们举止粗鲁，乱扔东西，把游戏室弄得乱七八糟。他们拒绝治疗师的帮助，高喊着："别管我！我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

在这种情况下，儿童的情感信号是混乱的，其真实需要被掩盖了。他们这么做等于把父母或治疗师推到了一边，而且让这些照料者以为自己不受欢迎或者不能提供帮助，但其实这并非儿童的本意。

儿童的这些无意识行为未加思考，也不是故意的，可是却可能产生破坏性和负面的关系后果。除非照料者或治疗师可以识别出其混乱性，并制定一个能重塑或改变儿童经历和模式的反应。如果照料者或治疗师不具备这样的敏感性，也不能采放适当的干预措施，那么儿童过度兴奋或焦虑的模式就可能继续下去，而安慰和调节的良性发展模式也就难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