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特殊孩子也能接受职业教育，这件事他们做了

在广州熙攘的街头经过江南大道中路，也许你会很容易忽略掉一家藏在路边树荫下、不起眼的工作室，而这间工作室背后，是广州市海珠商务职业学校为心智障碍特殊群体接纳职业教育努力了两年的成果之一，你甚至可以把它当作是一次推动这个群体未来就业的小符号。

三年前，广州市首次在全国尝试开放13所中职学校接纳心智障碍患者入学，海珠商务职业学校便是其中之一。

来自上面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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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始，没学校敢接

2013年6月，广州市教育局给全市的职业教育学校召开了一次会议，要求：开放特殊招生名额，让心智障碍群体接受中职教育。

作为海珠商务职业学校的副校长，蓝伟校回忆说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几乎所有学校的反应都是，不接。不接的背后有两层原因：一是学校主业在职业教育，不是特殊教育；另一方面，对当时在场的人来说，他们并不了解心智障碍群体，这种就学模式放眼全国毫无先例可循，不敢接。

而让特殊孩子接受职业教育的提议，是由一群家长发起、推进的。

发起家长之一戴榕，是全国心智障碍者家长组织联会的理事长，儿子小东（化名）患有自闭症。

2012年开始，在戴榕的推动下联合多家NGO完成了《广州市成年心智障碍者就业现状，需求及可行性调查报告》,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16-45岁心智障碍人士中接受高中教育及以上的人数只占5%，特殊职业教育的缺失成了成年心智障碍人士就业的重大瓶颈之一。

2013年初，戴榕又针对特殊孩子职业教育意向做了调查研究，同年2月，她代表广州市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向广州市政府递交了一份诉求信，希望广州市教育局能在开设特殊学校职高班同时，在普通职业高中开设特殊班，进一步扩大特殊需要人士接受职业教育的数量。这份诉求信得到了市教育局的积极回应。

8月，蓝伟校外出回来，接到学校通知，说是教育局局长亲自来学校做了动员，启能班，必须开。

“既然决定做，我们就拿出学校最好的专业来开启能班吧，”蓝伟校说，“那就是工艺美术。”

海珠商务职业学校靠近广州美术学院，前身是广州第二工艺美术职中和第三财经职中。据蓝伟校介绍，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第二工艺美术职中<工艺美术>这个品牌“很响”，也由此延续下来成为了海珠区商务职业学校的招牌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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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班分界线：6人。

据蓝伟校介绍，教育局在下达招生指令时，标准也很明确：按区域招生，程度为轻度智障。

因此蓝伟校说学校一开始的教学目标就很坚定，要把特殊教育跟职业教育结合起来，“我不想我的学生走跟特殊学校一样的路，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没必要特地来中职学校入学了。”

蓝伟校和老师曾去参观了广州市的启智学校，残联下属的康纳学校，也去北京参观了北师大里“据说很有名的职教部”，但一圈下来，蓝伟校发现这些学校的经验对于在普通职业学校开设启能班的参考意义不大——因为它们接受的都是中重度的孩子，在校重心大多以护理为主。

从决定开班、四处考察、招老师到招生，海珠商务职业学校只有两个月的筹备时间，第一届启能班开学典礼的日期，蓝伟校还记得很清楚：2013年10月13号。

根据广州市教育局的通告：

录取人数在6人以上的学校，独立开设启能班；

6人以下，则安排随班就读。

2013年，广州全市共有13所职业学校开放招生，而海珠商务职业学校则同广州市旅游商务职业学校、荔湾外语职业高级中学一起，成了唯一招满6人名额独立开设启能班的学校。

一楼三间教室即是海珠商务职业学校启能班所在

他们就这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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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经验，一片茫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第一届招生现场很火爆，有二十几个人，”卢小鸣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印象还很深刻。

卢小鸣是海珠商务职业学校视觉传达系的主任，当她接到要负责启能班的消息时，第一反应也跟蓝伟校一样，“一片茫然，头脑空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对蓝伟校来说，当年为了吸引校内老师过来启能班，学校甚至采取了一些奖金激励政策，结果没有一个人报名，而他也不想强迫，最后终于有了一个工艺美术专业的老师，张姗鸾愿意过来，再算上半个卢小鸣，启能班有了本校师资的大框架。

据卢小鸣介绍，因为毫无经验，招生主要由启能学校派了专家来协助，最后筛选出6人，一名轻度智障，其他都是自闭症或多重障碍患者。卢小鸣补充，也正是因为没经验，埋下了第一批学生毕业后的就业隐患。

与此同时，学校也再临聘来3名教师，和张老师卢小鸣一起，带着6名特殊学生组成了第一届启能班（有一位学生后来移民出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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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

海珠商务职业学校的启能班位于江南中校区后面的另一个独立小校区，穿过一条马路，走进小道，能看见它被容纳在周围的民房之中，如同陷在沙发里的一块靠垫那样安稳。

时值18岁的自闭症患者陈天行是第一批招进来学生之一，他的妈妈钟翠萍在得知海珠商务职业学校招生的消息后，替孩子竭力争取来了这份受教育的权利。

据卢小鸣回忆，陈天行刚来的时候，听见下课铃声必须离开，到点了就要去操场上玩篮球——即时外面正在下雨；而另一名新生候启仁，无论做什么都特别慢，在操场上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来，任何人都叫不动，等缓过劲来，他才会继续前行；其他4名学生里有的上课时不停自言自语，有的在教室里走进走出、开门关门，从没经历过这些的老师们全都傻眼了。

至于教学，同样让人无处下手。卢小鸣介绍最初老师是按照学院派的路子来教这些孩子画圆形、四方形——教了一个月，行不通。于是改为边上课边根据学生们的情况作调整，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发现折纸是一个不错的方向，那就从简单折纸开始，一步步往工艺美术的方向走。

而教材，都是老师们参照普通小学甚至幼儿园手工课的课本，从简单到复杂逐步制定，总之一切都从最初级开始。

很快，第一个学期在混乱中结束了，卢小鸣总结：“基本上是在调整学生情绪中度过，没学到什么东西。”

因此等到2014年第二届启能班招生时，有了经验的学校替这些孩子做了专门的职业能力测试，以确保都是符合轻度智力障碍的招生条件，面试时也要考量对方简单表达、动手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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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独有的运营模式：

包班制

第二届启能班招了7个人，其中2个是自闭症。

经过第一年的适应调整，卢小鸣发现把活泼的14级新生和13级学生融合在一起教学，效果反而意外的好，他们互相带着交叉学习，行为问题少了很多。一向慢慢的候启仁经过第一年的练习，到这时候动作也快了起来。

13级学生的变化让学校老师们觉得，通过专业课对这些孩子进行手部精细的练习，带动大脑发育，能很好地促进他们个人能力的成长。

而卢小鸣所负责设计的教材也从最初简单的手工课，到现在完善出了生活语文、生活数学、社会适应、生活技能等内容，“它们是环环相扣，跟孩子们的生活技能联系在一起的。”

“到现在，学校现在已经基本稳定了启能班的运作模式——包班制，启能班老师全职带班，在体育课、运动会等情况下和其他班融合，这跟其他接纳特殊孩子的职业学校是不一样的，”蓝伟校认为采取这种运作模式的优势在于，“班主任、老师对这些特殊孩子都是全身心投入，研究、调整每一个孩子的状况；新生旧生互相促进学习，对于融合也是一种很好的创新。”

蓝伟校很强调老师对学生的负责，在此期间，因为第一批招的老师们疏于看护，发生了几名特殊学生跑出学校的事件，如果没找回来，后果将不堪设想。蓝伟校说自己“狠心地”换掉了第一批临聘的老师，“对这样的学生，我们一定要时刻保持关注，千万不能麻痹放松。”

今年，海珠商务职业学校16级启能班开放10个招生名额，报名的人有二十多个，最后有9名学生被录取入学，他们中有的来自特校，有的则来自普校。据卢小鸣的观察，相比特校来的学生，从普校里来的孩子显得更加内敛、敏感、安静。

8月底，16级的新生们入学，他们在早上10点多，同15、14级的学长们跟学校的其他普通学生在操场上跑步，其他时间各自在教室内学习，中午有食堂专员送饭，在特别配置的教室里留校午睡，每天下午3点45放学，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蓝伟校置身其中，此时心里最大的担忧，是对那些在今年6份毕业的，13级学生们。

让他们学工艺美术，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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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企业愿意接纳这些孩子

从13级学生进入二年级下学期起，蓝伟校就和卢小鸣开始替这些特殊的学生四处寻觅专业对口的就业接纳单位，跑了一两年，广州市内愿意接纳的企业为：0。

据蓝伟校回忆，2014年年底的时候，市残联就业中心曾劝他们改专业，说工艺美术这样的专业太高大上了，将来孩子们不好就业。而他们本身也一度想放弃，但最后还是决定坚持，坚持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看到手工制作对孩子们能力提升上的帮助，另一方面还在于，学校想创新心智障碍群体就业的模式。

“这几年我也观察到对于轻度智障的孩子，家长们都抱有很高的期望，我们也很想学生能够通过手艺养活自己，而不仅仅是去端盘子，做清洁，”蓝伟校说起了他所设想的就业探索，“企业下单，学生在家里制作，企业定期提供材料和上门收货，负责买社保、提供基本工资就好，这样既能减轻企业的管理负担，学生们也会很好地发挥自己的劳动价值。”

而卢小鸣也通过这三年来的实践，认为工艺美术很符合这群孩子，他们能叠出精细的纸盒子、包装袋，还能做陶瓷杯、学描摹，有就业的希望，但无奈最后培养出来的学生根本没有企业敢接收他们，今年的5名毕业生里，有3名最后只能回家空着，“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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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让他们学无所成

2015年，在带着特殊学生参加一次展览会时，蓝伟校和卢小鸣认识了来自顺德的一家工艺品制作企业，经过几次接触，他们达成了合作：由企业派专家来学校指导孩子们的专业课。

而在接下来今年7月的全市启能班毕业典礼上，这家企业和学校签了就业协议，学校免费提供校门口的商铺同企业成立校企合作工作室，学生和教师在工作室里现场教学、实训，并可以将师生生产的工艺品进行售卖，企业也可以在学生学习过程中考察、选拔较优秀的毕业生接收为公司员工。

“我们真正做到了给学生找专业对口的工作。”尽管还有3名学生待业在家，也一路经历着各种压力和打击过来，卢小鸣对这三年的启能班试验还是有一定的成就感。

“心智障碍群体融入社会需要过程，我们对他们开展职业教育上已经走到了前面，这种艰辛一般人体会不到，因此当我们把孩子们培养出来面临就业时，就需要政府、媒体、社会共同推动，推动政策福利让企业愿意接受这样的孩子。”蓝伟校说，学校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来自政策上的支持，一方面是就业扶持，一方面是把启能班老师的编制单独列出，给予在编职位，提高对这部分老师的待遇，以此吸引更多老师主动加入启能班的队伍，降低全部依赖于临聘的老师的风险。

校企工作室如今已装修完毕，今年9月底，它将正式开业，如同一枚微弱颤动的蚕蛹，被安置在江南大道中路上，承载着学校、老师、家长和学生的共同期望，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