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岁女大学生自救：休学后确诊阿斯伯格，她一跃成为优等生

确诊前寻找答案，确诊后挑战自我

多年迷惑与折磨之后，陈三发现了一切的根源：阿斯伯格综合征。

过去22年，她一直是老师眼中的“坏学生”，小学因为顽劣，常被老师嘲讽和体罚，初中和父母赌气差点上了技校，高中听不懂课拿头撞向课桌，大学过度焦虑被迫休学......

陈三很早就注意到自己“出”了问题，社交、语言、理解，和别人不一样，她想知道答案，也曾为此四处求诊，却磕磕绊绊，陷入了更多的自我怀疑。

她曾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在最终怀疑为自闭症谱系后，又多次被推翻。“我到底有什么病？”没人给一个明确答案。

最严重的时候，她陷入恐惧，“我如果疯了怎么办？”

然而，当一切疑惑消除之后，陈三找到了和阿斯伯格综合征和平相处的办法。她重新回到学校，努力学习，成绩冲向优等，成为全年级留校科研的两个人选之一。她在通过了毕业答辩后，开始备考心理学硕士。

“海水里的淡水鱼”

陈三的书桌，看上去属于一位自闭症谱系专业医生：《孤独症谱系障碍医学前沿与最新进展》、《孤独症谱系障碍家长及专业人员指南》、《阿斯伯格综合征完全指南》《实验心理学》......

这一天，阳光打在书桌前。陈三一边用电脑查阅文献，一边查阅心理学专业书。每天，她通常会专注学习5到6个小时，然后在晚上7点左右，伴着晚霞，去旁边的游泳馆游泳。

陈三就读于G省一所本科院校2017级心理学专业，因为2019年休学一年，她今年4月刚通过毕业论文答辩。

2020年，她重返学校后，校方和老师给她开了“绿灯”：只要完成作业和考试，允许她带电脑上课，也不强求出勤。

“我和老师就像通讯卫星一样交流。”陈三说，她不太喜欢当面交流，文字表达明显高过口头表达能力，请教老师问题都只用邮件，老师们也都不介意。

复学之后，陈三的专业课成绩从原来倒数升到班级前列，前不久，还刚刚结束了学校科研项目里的实习工作，该项目整个年级只有两名本科生参与，她是其中一位，负责的综述部分获得了院里导师的肯定。

邹小兵教授曾用“一条生活在海水中的淡水鱼”，来形容自闭症谱系人士。邹教授的解释是，鱼没有问题，海水没有问题，但把淡水鱼放到海水里，它一定活得很挣扎。

2021年9月，在深圳康宁医院确诊阿斯伯格的陈三回想这句话说，“我就是这样一条淡水鱼，成功游进了淡水湖。”

可能因为都是心理学专业学生，她和同学相处还算融洽，包括同寝室的舍友。“可能他们也是抱着研究的心态吧。”陈三说，大家平时看了太多特殊案例，即便她有一些特殊行为，比如一整天躺在寝室不去上学，交流方式奇怪，也很少会招致反感。

“也算因祸得福。”高考结束后，陈三填报的优先志愿都是医学和物理相关，被调剂到这所学校的心理学专业还很不甘心，想要复读，幸亏被父母否决了。

陈三的书桌  图源|陈三

不知缘由的困扰

陈三压力特别大的一段时间，是在高三下学期。她实在听不明白老师在讲什么，又觉得很吵，在教室用头猛撞桌子，吓坏了老师和家长。

在确诊阿斯伯格以后她才明白，这是听觉敏感，以及语义加工迟钝所致。但当时，陈三只是以为自己很“笨”。

从小学开始，她就是老师和家长眼中的“差生”。早上奶奶送她上学，她会跑到学校附近的小卖部呆着，课堂上也不听老师讲课，在底下乱画，那时体罚还常见，陈三几乎被老师揍着长大，也被同学们孤立，以至于长大后坐在教室里久了，身体还会不自主地紧张发抖。

高三没办法上课后，陈三去当地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因为她情绪问题严重，优先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可断断续续治疗了将近两年，也吃了一些调整情绪的药，状态却一直没有好转。

大二时，陈三情绪再次崩溃，心理学专业涉及很多外文原著，英语学习对她挑战很大，课堂上跟不上节奏让她很焦虑，她又开始频繁翘课逃学，总课程挂了9门，还无法控制情绪，时常不能自已地大哭大喊，按照学校的管理制度，就算到“大六”也不可能顺利毕业。

尽管这样，陈三的父母和身边人都没往自闭症上想过，包括陈三自己，只是以为是双相的问题。

“他们觉得我就是脾气大，爱闹情绪。”陈三回忆，自己情绪确实“不小”，初中同样因为听不懂课，成绩不好，一直被父母和老师批评，填志愿时，父母苦口婆心劝她报个保底高中，但为了赌气，她直接填了一个最好的高中，准备考不上就去技校学机电，结果最后通过自学，竟然考上了。

看了15遍《流浪地球》

2021年看到康宁医院开具的诊断单时，陈三最先想起的是3年前的电影《流浪地球》。它狂揽46.88亿元票房，位列中国影史票房第四，其中陈三就贡献了15张电影票。

电影里有一位叫李一一的年轻科学家，智商爆表，类似美剧《生活大爆炸》里的谢尔顿。“但他更真实，因为他有情绪波动。”陈三觉得李一一简直是世界上另一个她。

陈三发现，双相不足以解释自己所有“毛病”，比如从小说话过分学究、重复性话语多、动作不协调、共情理解能力差、社交圈窄、没有朋友等等。

某一次假期，陈三看到老师发了一条朋友圈，“早起的虫被鸟吃，早起的我坐地铁”。她觉得很奇怪，虫对应人，鸟对应地铁，但老师又不可能被地铁吃？问了老师才知道，她只是在抱怨起得太早了。

类似不同频的地方还有很多，2020年上了特殊儿童教育课，更加了解自闭症后，陈三正式将这些“问题”归结为谱系障碍。

陈三先“自诊”，她列了个自诊单，一条条对比DSM-4和DSM-5分析自己的行为表现。“为了让自诊判断更严谨，我的分析很严苛，不只看浅层的行为，更注重剖析行为的内在逻辑。”

但正因如此，陈三的求诊过程充满了推倒、确定、再推倒。

教普通心理学的何老师是陈三最信任的老师之一，除了专业上提供帮助，在陈三自诊过程中，何老师给了很大鼓励。

2020年大三的一个下午，陈三照例在图书馆写自己的表现，看哪些符合诊断标准，哪些不是，越写越质疑自己，情绪实在崩不住时，她给何老师打了一个电话。

“我相信你的专业能力，当别人觉得不是，而你觉得是，你就要勇敢地证实它。别人没有觉察到的东西其实非常多，只有你自己才是最清楚你自己的。”何老师这句话稳住了她。

确诊后挑战自我

陈三开始拿着自诊单四处求诊。

去康宁前，先后去了两家医院，其中一家医院对她的自诊单很感兴趣，免费给她做了问诊，诊断她为阿斯伯格综合征，只是无法提供诊断书。

陈三还是觉得不安心，直到在深圳康宁面诊，拿到盖有公章的阿斯伯格诊断书，才感觉“尘埃落定”。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她无数次煎熬，生怕这样下去“疯了怎么办？”。现在，她寻到了问题的起源，负面情绪反倒少了很多。

刚开始复学时，陈三按照学校规定，拿到了指定医院开具的心理状态正常的证明，但学校还是有些不放心，要求妈妈陪读。

陈三不愿意，她清楚自己在被管制下只会越来越遭，为了让学校和父母相信她可以独立学习，她报名参加了一个学科知识竞赛，并努力拿到第二名，最后陈三妈只陪读了一个月就回去了。

“就像一个很常见的段子，当一个人被别人认为是精神病人时，他要如何去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陈三形容自己。

她开始挑战自己。大二时，因为状态不好，她有一次没有完成作业，教心理学史的老师很生气，认为她态度有问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要给她零分，对她打击很大。在大三复学之后，她主动选修这位老师的哲学课，还坐到第一排，因为“他课教得好。”

她还要克服听觉敏感的问题。她听得清楚声音，却无法及时加工长段内容，这个问题在高三时达到顶峰，为此她高考前两个多月都没去学校。但她硬是在家自学，从学校测试专科的成绩，到高考超过本科线十几分。

现在备考研究生，高考前的拼搏又要重来一次。对此，陈三满怀信心，“我一开始只想毕业，复学之后状态不错，我又想搞研究了。”

“不失积极的悲观”

和一些自闭症谱系孩子一样，陈三对绘画也有独到的心得。从小学开始，她就很喜欢画画，高三情绪问题最严重时，她一学期能画满几百张A4大小的画稿，大都是她喜欢的动漫角色。

休学一年时间里，她通过某个APP兼职给别的工作室画稿，就赚了两三万元，给自己买了电脑和手机。

她一张画稿收费八九百，自嘲是行业内的白菜价，却仍是一份可观的收益。不过，陈三没打算以此为业。与甲方交流画稿风格，以及不断改稿，对她来说很难应对，因此她又在网络上自学了动画，因为动画只需处理动态和物理效果而不用考虑画风问题。

陈三对未来的规划，也出自同样逻辑。她对接下来的日子有些悲观，宏观上当前国际形势复杂，社会经济大环境差；微观上，她的很多“特质”还在困扰她：理解能力奇怪、很难和别人同频，听觉敏感，社交有轻微障碍等等。

这让她认为在本科毕业之后，无论是考上研究生，走上科研道路，还是将来求职，都很容易遇到各种障碍。

一些在同学朋友看起来很简单的问题，都会困扰她很久。前段时间，她向某期刊投稿，一位师弟问她可不可以给他加个第二作者。她觉得这是“学术不端”，对方的请求让她很焦虑，但又不知如何拒绝。最后，她还是请教了网上信任的朋友，才给了对方答复。

“但我现在还是会努力地去做。”陈三选择考研，是因为走学术道路不需要太多社交，而她对心理学的一些分支专业又刚好感兴趣。

这几天，陈三家里装修，让听觉敏感的她难以忍受。为专心备考，她搬出来独自住了几天，在我们交流的3个多小时里，可以听见电话那边细微的“咔擦咔擦”声。

原来，她手里一直搓着指尖魔方。这是她排解压力的一种方式。

采写|雪糕编辑|皮皮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