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点，家教老师突然发现，皮皮不见了。而他原本在9点就应该入睡。
她赶紧下楼问小区门口的保安，保安认识皮皮，说今晚没见他出去。老师又去保安室调监控，也没看到皮皮走出楼栋。
于是，她赶紧回到楼栋所在的地下车库，车库一共有3层，在最底下一层，她看到皮皮坐在角落一个旧沙发上，双眼茫然地盯着上方。
“如果是我的儿子，我会给他几耳光。”老师说。但她没有发火，很平和地问皮皮为啥要半夜来地下车库。
皮皮回答说，只是想来。
两三个月来，皮皮越来越喜欢钻地下车库。在自己小区钻，在外边遇到地下车库，也跃跃欲试。
这是他的第二个严重的刻板行为。第一个刻板行为发生在两三岁时，他特别喜欢坐公交车。家门口有一辆通往CBD的环线公交，坐上去管来回，我就经常带他坐。
当时，我还没有怀疑这是他自闭症的一大症状，还想着说有朝一日，带他环游世界多好。
跟坐公交车比，钻地下车库这个癖好显然危险得多。这让家教老师非常焦虑，再三问我，如果皮皮哪天被车撞了怎么办？
“我相信老师们会认真看护，如果他真出事了，我不会怪大家，那是他的命。”我说。
这样稍微缓解了一点老师的焦虑。或许，在她看来，我只是宽慰她，但事实上，我是真这么想的。我们不可能捆了他，用绳子拎着他一生一世，他终究要走自己的路，奔赴自己的命运。
我能掌控的，只是尽力，再尽力。我没法再确保和奢望更多。
回想他婴儿时期，我可不是这个样子。我给他买了德国进口的安全座椅，很贵，尽管他一年也出行不了十次。有一次，他外公懒得装安全座椅，我抱着他坐在车后座，几十公里一直提心吊胆。
我还不忍心他呼吸郑州肮脏的空气，光空气净化器就买了四五台，最后花了一万多元，在客厅窗户上装了一台新风机。
他上的第一个幼儿园没有新风系统，我就把一台3600元的吸附式空气净化器送到他的教室里。不过，他在那间教室里备受排斥。
有一次他感冒了，不停咳嗽，去医院做雾化，他大哭着不配合。我不忍心看，就躲在雾化室外边，不停责备自己太无能，要不早带着他去南方定居了。
……
这一切场景，都恍若上一辈子。现在我更希望他皮糙肉厚，肮脏的空气，混乱的交通，凉薄的人心，艰难的生计，他都得一一经历。
社会对每一个孩子都很残酷，孩子们自从早教认识第一个汉语拼音，就开始了艰难的“工作”。我们一边教他们相信，世界就如绘本上那样美好，一边又担心他们被地下车库一样险恶的现实吞噬。
大人，小孩，都太难了。
有时候我在想，皮皮就这样傻乎乎地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他只要能识字，认识红绿灯，懂得二维码支付，会做基本的餐饭，每天洗衣服拖地，下楼锻炼，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我就知足了。
从目前来看，实现这些并不难。我的痛苦可能源于，他并非典型的重症，那样反而能断绝我的念想。现在，我总想让他能“正常”一点，掌握更多的生存能力，能有社交甚至爱情，体验更多的人间悲喜，才不枉来世上一遭吧。
在这些纠结焦虑中，他一天天长大，10岁就将近1米60。每次看到这个傻大个，我总是想逃避时间强加给我的一切。“孩子呀，你慢慢长。”
我在以前的稿件中写过，我从不认为皮皮亏欠我什么，我是亏欠他太多。这不是为父者的矫情，我同样觉得我不亏欠我父母什么，父母对我也没所谓的恩情，他们对我粗疏暴戾的那一面，我用一生恐怕都难以消解。
我们能在世间相遇，以亲人之名，走过一个接一个长夜，或是缘分，或是误会，只希望这辈子少一些苦难折磨，多一点平和欣喜。
父亲节，据说是出于感恩而设的。世界上有很多伟大的父亲和母亲，在自闭症家庭里，这样的父母更多。但是，我不认为我属于其中，我最多算一个追随者。
今天，祝大家父亲节快乐。也希望皮皮和弟弟不要再打架，不要再夜探停车场。他此生可能无法成为父亲了，这样倒也没什么可惜的。
电影截图 图源|网络
注：本文仅表达作者看法，不代表大米和小米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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