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和孤独症间的深层情绪纽带

作者 | C. P. WEINSTOCK 

 编译 | RAY

孤独症患者在一生中经历抑郁的可能性是正常神经患者的四倍。然而，研究人员对原因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如何提供最好的帮助。

六月，尼古拉斯莱昂斯从马里兰州的一所私立特殊教育高中毕业。像他的许多同学一样，他不确定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他的母亲凯利·莱昂斯也很担心，但更多的是担心他的健康，而不是他的计划:18岁的尼古拉斯已经经历了几次抑郁症发作，其中一次促使他考虑自杀。

尼古拉斯9岁时被诊断出患有孤独症。12岁时，这个不善交际、聪明伶俐的男孩也在接受抑郁症的治疗。“他被取笑是因为他与众不同。他很聪明，知道这一点，”他母亲说。“这是一个真正的问题。”

13岁时，尼古拉斯的情绪进一步低落。他从日常活动中解脱出来，比如在晚餐时和家人聊天和玩电子游戏，他开始睡得很多——这是抑郁症的常见症状。他的母亲把他的治疗疗程从每周一次增加到每周两次。与此同时，他的社会问题只会变得更糟。尼古拉斯说:“孤独症让我受到了很多侮辱。这些侮辱很严厉。”“有时候孩子们让我很生气。有时真的很烦我。这些侮辱有时让我很难过。”

欺凌变得如此严重，以至于他的母亲把他从他就读的公立学校里拉了出来。他转学到一所私立特殊教育学校，在那里他茁壮成长，直到17岁左右。然后他开始担心毕业后要做什么。他再次陷入抑郁，他的精神病医生给他开了一种抗抑郁药。他说，这种药物让尼古拉斯感到“心平气和”，但他仍然担心自己的生活正在发生变化。

尼古拉斯一直在与重度抑郁症作斗争，这对孤独症患者来说并不罕见，今年1月发表的一项对66项研究的荟萃分析显示：他们在一生中经历抑郁症的可能性是正常人的4倍，尽管科学家尚不确定原因。他们的抑郁率随着智力和年龄的增长而上升。宾夕法尼亚匹兹堡大学(University of Pittsburgh)精神病学和心理学副教授卡拉·a·马泽夫斯基(Carla A. Mazefsky)说，事实上，超过70%的孤独症青少年都有包括抑郁和焦虑在内的心理健康问题，人们认为这些问题往往会持续存在，甚至会恶化到成年。

对许多孤独症患者来说，后果是可怕的。重度抑郁症会严重损害他们的独立性；他们的应对、日常生活和社交技能；以及他们的沟通——所有他们可能已经发现具有挑战性的事情。抑郁症还会引发自杀念头:在尼古拉斯的母亲把他从公立学校里拉出来之前，他就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她说。

尽管情况如此严峻，但希望渺茫。目前还没有研究表明哪种筛查方法最有效，或者哪种治疗方法对缓解孤独症患者的抑郁效果最好。例如，目前还不清楚抑郁的孤独症患者对心理治疗的反应是否与其他人不同，或者如何最好地适应治疗，比如对他们进行认知行为治疗。尤其是谈话疗法，对孤独症患者来说可能不太管用，因为他们在社交和情感识别方面会遇到困难，这是一种被称为述情障碍(alexithymia)的特征。

目前还不清楚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对孤独症患者有什么影响。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儿童和青少年精神病学家Jeremy Veenstra-VanderWeele说:“它们可能有更多的副作用，也更困难。”他指出，抗抑郁药物甚至会扰乱孤独症儿童的睡眠，使他们更加冲动，这可能会超过任何益处。“事实上，我们对抑郁症和孤独症知之甚少。”

除了开发出更好的筛查工具和治疗孤独症患者抑郁症的方法外，研究人员还试图找到其中的根本原因。这种重叠的起源并不容易追溯。“尽管我们知道抑郁症在这个谱系中的人群中是一个常见的问题，但事实上，我们对抑郁症和孤独症的了解少得惊人，”Veenstra-VanderWeele说。“整个领域的进展非常缓慢。”

抑郁症的基础

像抑郁症这样的精神疾病通常是由遗传因素和环境因素混合造成的。美国国家心理健康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f Mental Health)的孤独症专家莉萨·吉罗蒂(Lisa Gilotty)说，目前，研究人员还不知道孤独症是如何在这两者中占比的。根据去年的一项研究，与普通人群相比，未受影响的孤独症患者兄弟姐妹患抑郁症的风险增加了约40%，这表明遗传因素在其中发挥了一定作用。

对其他人来说，尤其是像尼古拉这样缺乏支持需求的孤独症青少年，抑郁可能是由欺凌、孤立或其他社会问题造成的。一项研究发现，孤独是抑郁症最强的统计预测因子。“满足你的社交需求很重要——孤独症可能会成为障碍，”临床心理学家凯瑟琳·高谭(Katherine Gotham)说，她领导了这项研究。

今年5月在国际孤独症研究会议上发表的一项研究表明，反刍——对负面事件和情绪的重复思考——也会让一些孤独症患者出现抑郁症状。许多孤独症患者都有重复的行为和高度集中的兴趣，如果这种注意力转向悲伤或不受欢迎的经历，可能会损害他们的心理健康。“如果你在这个范围内，经历创伤和不良事件并不罕见;这也会导致孤独症患者的抑郁。

她说，孤独症患者可能特别容易沉溺于负面情绪。例如，从他们的瞳孔反应来衡量，孤独症成人对悲伤面孔的反应要快于对中性面孔的反应。而患有抑郁症的成年人则会盯着愤怒和悲伤的脸看，与典型的神经性抑郁症患者或非抑郁症患者相比，他们会花更多的时间去看悲伤的脸。她说:“这说明，如果我们能找到有效地引导孤独症患者摆脱对负面信息的依赖的策略，就能帮助他们形成一种更具适应性的思维模式。”

来自阿拉巴马州杰克逊维尔(Jacksonville)的47岁的肖恩·布加德(Sean Boogaard)得到了正确的工作支持，帮助他摆脱了反复发作的抑郁症。布加德大约五年前被诊断出患有孤独症，但他说他一直有沟通障碍，这可能让他失去了几份工作。他说:“我在解读肢体语言时遇到了困难，就好像有人疯了一样。”“我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但仍然会得到我从未理解过的负面反应。我不像很多人那样有第二次机会。”

布加德在30多岁时结婚了5年，他说那段时间他“严重就业不足”。他当时正与抑郁症作斗争，当他的婚姻结束时，情况变得更糟。他说:“这完全是情境使然。”2014年被诊断为孤独症后，他在当地县里找到了一份工作，负责维护道路网络和应急响应人员穿越的区域。他的新上司知道他患有孤独症，所以他们在传达信息时对他更加直接。

“工作上的情况要好得多，因为他们知道我在这个范围内，”布加德说。如果他做错了什么，他的老板会解释发生了什么，以及如何补救。他说:“在很多地方，公司会列出你所犯的错误，直到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解雇你，而不是给你一个机会去弥补。”

复杂的临床情况

像布加德一样，科罗拉多州贝利市的贝卡·洛里·赫克托尔(Becca Lory Hector)年轻时也从事过很多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几位治疗师错误地诊断出赫克托患有精神分裂症和双相情感障碍，并给她开了让她感觉更糟的药物。

2009年的一天，33岁的赫克托尔决定辞去调酒师的工作，搬回纽约皇后区与母亲同住。“我爬上那张伴随我长大的床，说我放弃了，”她说。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她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被窝里。她说:“我没有自杀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害怕这会对我妈妈造成什么影响。”36岁时，赫克托尔最终被诊断出患有孤独症、焦虑症和重度抑郁症。

然而，许多孤独症患者从未被诊断出患有抑郁症，也没有得到他们需要的帮助。

“很难评估孤独症患者的抑郁症，”Gotham说。健康专家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因为抑郁症是一种“内在化”的疾病，这意味着它的特征是内在发生的感觉——例如绝望、自我批评或悲伤。对于不擅长表达情感或非语言表达的孤独症患者来说，发现一种内在化障碍尤其具有挑战性。

此外，抑郁症是一种偶发性疾病。随着时间的推移，临床医生需要与他们的孤独症患者保持协调，询问并寻找他们功能上的细微变化，包括睡眠模式、社交活动和食欲的变化。

使这些挑战更加复杂的是，抑郁症的一些症状，如社交孤僻，可能被错误地解释为孤独症的一部分。抑郁症也可以表现为经常伴随孤独症的身体不适，包括疲劳、躁动和胃痛。抑郁症有时会加重孤独症的特征，包括攻击性、自残和易怒。抑郁症的隐蔽性及其与孤独症特征的重叠构成了一幅复杂的临床图景。孤独症患者抑郁症的诊断工具仍在验证中。

与此同时，心理健康专家和精神病学家将从如何帮助孤独症患者的培训中受益。在今年5月国际孤独症研究协会(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Autism Research conference)上发表的一项未发表的研究中，宾夕法尼亚大学(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博士后布伦娜·马多克斯(Brenna Maddox)说，她的同事发现，社区心理健康医生并不总是对他们治疗成人孤独症的能力有信心。在该团队调查的100名临床医生中，有70人的病例中没有成年孤独症患者，76人没有接受过与成年孤独症患者合作的正式培训，大多数人表示，他们对治疗没有孤独症的成年人更有信心。马多克斯说，这些临床医生“低估了自己”。

英国诺丁汉大学(University of Nottingham)心理学助理教授萨拉•卡西迪(Sarah Cassidy)表示，家长和儿科医生也可以接受指导，观察孤独症儿童的抑郁症状。2018年，筛查所有儿童的抑郁症成为美国儿科初级保健提供者的标准。爱德华刘易斯(Edward Lewis)说，儿科医生应该能够找出抑郁症的细微迹象，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治疗儿童，其中许多儿童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甚至根本不能。刘易斯在纽约州罗切斯特市(Rochester)当儿科医生已经有38年了。刘易斯说，当他需要额外的建议时，他会依靠“教学计划”。通过这个项目，他可以安排与纽约州精神健康办公室的儿童精神病学家进行电话咨询。

刘易斯说，他已经了解到患有孤独症和抑郁症的儿童会表现出一系列的警告信号。他说:“一些患有抑郁症的孩子可能会有些急躁易怒，而另一些孩子可能会变得更加焦躁不安、注意力不集中或焦虑不安。”“没有适合所有人的尺码；病人可能表现为昏睡、毫无生气和悲伤。当你看着他们的脸，你可以看出他们很沮丧。”

量身定做的治疗

在孤独症患者身上发现抑郁症只是成功的一半。治疗这种情况也不那么直接，可能会给临床医生带来困难的决定。

例如，一些孤独症患者，尤其是儿童，在服用抗抑郁药物时，出现副作用的风险更大，包括躁动、多动症和攻击性。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肯尼迪克里格研究所(Kennedy Krieger Institute)孤独症及相关疾病中心(Center for Autism And Related Disorders)的精神病学服务主任罗玛说，这些药物治疗孤独症患者抑郁症的疗效目前只有有限的临床试验。

大多数治疗抑郁症的孤独症患者的临床医生转而求助于适应性心理疗法，比如认知行为疗法(CBT)，在这种疗法中，治疗师帮助患者重构（祛除）有害的思维模式。研究人员目前还没有CBT治疗孤独症抑郁症的数据，但这种方法已经被研究用于治疗孤独症患者的焦虑，而且可以进行调整。哥谭说。“不幸的是，我们还没有一个照顾这些(孤独症)患者的黄金标准，”她补充说，但她认为没有理由等待:“我认为，CBT不太可能对这个群体的抑郁症治疗时造成实际伤害。”

一些研究人员正在探索如何修改CBT来治疗孤独症患者的抑郁症。马泽夫斯基说，临床医生可以遵循可预测的治疗程序和结构，结合病人的长处和才能，经常重复概念，通过视觉辅助和工作表使抽象概念更加具体。他们也可以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情感识别上。马泽夫斯基还发现，结合正念训练可以帮助孤独症患者提高他们的情感意识。

2017年12月，一项小型试验发现，一种被称为ADEPT的经过调整、有指导的自助形式的CBT很受治疗师和患有抑郁症的孤独症患者的欢迎。70名参与者参加了由治疗师主持的9个疗程。治疗师并没有主导整个过程，而是鼓励参与者调查他们完成的自助练习和他们的感受之间的联系，这样他们就能在日常生活中做出建设性的改变。尽管研究人员没有评估这种方法的有效性，但试验显示，一些证据表明，干预有助于改善参与者的情绪。

“重要的是，孤独症患者能够获得一系列有效的治疗方案，并对最适合自己的治疗方案做出个人选择，”领导ADEPT试验的英国巴斯大学应用孤独症研究中心临床心理学家艾尔萨·拉塞尔说。有指导的自助干预可能会帮助患有抑郁症的孤独症患者克服获得治疗的简单障碍，包括安排预约和走出家门。

一旦一个孤独症患者预约了，重要的是要针对那个特定的人制定个性化的治疗计划，以及她的特定病症的特点。赫克托的治疗师帮助她理解孤独症诊断对她的意义，以及孤独症如何塑造了她的生活。治疗师接着谈到了赫克托尔的抑郁症。

经过不断的治疗，赫克托尔已经康复，成为一名神经多样性和包容性顾问。她买了一栋房子，并于2018年8月结婚。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有资格申请贷款，或者离开纽约市。这是我16岁时的梦想，”赫克托说。

尼古拉斯正在努力实现自己的一些梦想。他正在找工作，正在考虑上大学。他妈妈说他不像以前那样需要那么多的帮助了。她试图后退一步，但她说，当他没有采取他可能采取的所有步骤向前迈进时，她发现很难做到这一点。

不过，他正在取得进展。今年夏天，尼古拉斯和他的治疗师一起做CBT，他继续服用抗抑郁药物。对他来说，这并没有造成任何严重的副作用。他说:“目前，我正努力让自己保持活跃，以免陷入衰退。”“我喜欢不断地做事情，这样我就不会觉得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我正在计划一个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