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智力障碍的孩子走向世界的“特殊”筑梦人吴拥军

今年9月10日是我国第三十九个教师节，中宣部、教育部日前共同组织开展2023年度全国教书育人楷模学习宣传活动，评选出12位全国教书育人楷模，河南省洛阳市栾川县特殊教育学校校长吴拥军就是其中一位。本周，《面对面》专访吴拥军。

栾川县特殊教育学校位于河南省西部的大山深处，全校100多名学生中，90%以上患有脑瘫、孤独症、唐氏综合征，不少人还伴随有肢体等残疾。但在体育赛场上，这些孩子们却顽强拼搏，摘得全国残运会、特奥会等赛事的106枚奖牌，创造出令人称赞的奇迹。然而在6年之前，这一切看起来还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吴拥军：当开学的时候，我到学校等着这些家长们把孩子们送去。看不到孩子们那种阳光快乐的样子，感觉到这些家长和孩子们都是非常漠然的那种状态。

2016年，吴拥军出任栾川县特殊教育学校校长，开学第一天所见到的情形，令他至今难忘。

吴拥军：有些是带着助行器一步一步走进校园的，还有一些脑瘫孩子活动不便，拿什么东西，简单的东西提起来都很困难，这些对我的触动非常大。

在此之前，吴拥军已经在普通学校从教25年。他出生成长在当地山村，师范学校毕业后成为一名语文教师。

记者：那个时候第一次上课的感觉怎么样？

吴拥军：当时到乡里面去的时候，埋在我心里最深的实际还是我自己从小的那种体验。在家里上完学回去在山上放牛，也没有出过乡，看到远处的山就想到翻过去那座山，那边是什么？听到人家说大海、平原，心里就想着真的有平原？可能吗？

记者：这对于大山的孩子来讲是很奢望的事吗？

吴拥军：很奢望的事情，所以我深深体会到一个山里孩子，当时那个年龄段对外边世界的渴望。我觉得要潜心在山里，要为孩子做些什么，让每个人都有人生出彩的机会。

上任栾川县特殊教育学校校长之后，吴拥军开始思考如何改变这些孩子们的状况。

记者：从哪改变呢？

吴拥军：刚开始去的时候，看到这些特殊的孩子们在教室里，老师在反反复复地想办法去教。为了一个五以内的加减法反复地给孩子们教，能够跟老师交流的，一个班十几个孩子也就三个、两个。

记者：几年级，五以内的加法？

吴拥军：可能我看那个年龄应该有初一、六年级左右。

记者：我现在理解你说的智力障碍的概念了。

吴拥军：对，这些孩子这样，老师还这么费劲，教啊教，教啊教，过了几天，孩子们又忘得一干二净。我说这样不行，咱得想办法让孩子们先得动起来，不能这样老泡在课堂里，就这样，那能做点啥。

然而，想让这些有智力障碍，特别是有智力障碍加身体残疾的孩子们动起来，谈何容易。

吴拥军：很难，我就想从我擅长的方面想。我原来在师范学校的时候，在管乐团；我在普通小学的时候，也组织过管乐团，我就观察，在课间操的时候，做的课间操是拍手歌，我就看到有些孩子能跟着“如果你高兴就拍拍手”。

经过调研，吴拥军决定组建打击乐队，实施音乐康复课程。

吴拥军：所有的老师都是用那样的眼神。

记者：看笑话？

吴拥军：看着说，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校外的辅导老师来了以后，我已经给他做足了这种思想工作，但他来了以后上了一天课，直接就跟我说，说吴校长，这样吧，你也懂打鼓，你还是抽点时间教吧。

不到一年的时间，打击乐队的孩子们已经能够演奏完整的曲目，他们也迎来了第一次登台演出的机会。

吴拥军：郑州市要举办特殊教育的艺术展演活动，就想让咱们孩子们出来，当时孩子们演奏水平还不怎么样，老师们都说，咋办？一首曲子打得还不好。我说没关系。因为我觉得能让孩子们就像正常人一样，舞台最重要。孩子们第一次坐大巴，从栾川四五个小时来到省城，没有出过门、没有上过舞台。第一次，虽然演奏的效果不是很好，但是也让省城的这些老师和学生们很出乎意外，想不到。

这次去郑州的演出，给学生、家长、老师带来了信心。

吴拥军：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孩子们见老师、见我，还是沉浸在到郑州演出开心快乐中，非常高兴的样子。见到我说，老师，郑州烩面真好吃。这句话很简单，但是让我听起来触动很大。

记者：这句话背后会有什么样的寓意？

吴拥军：这么多年一直提让大山里的孩子走出大山，而这些特殊孩子们更需要走出大山，这些孩子们比其他人走出大山更难。如果我不在学校的时候找机会让他们走出大山，也许他的一生就走不出去了。

吴拥军下定决心，要为学校的孩子们创造更多走出大山的机会。除了音乐之外，他还将目光投向了体育。2017年，栾川县特殊教育学校组建了特奥足球队，开始教孩子们踢足球。

吴拥军：一说开始踢足球，所有原来打架子鼓的那些孩子们不打了，我要去踢足球，都开始要去踢足球，因为他们有兴趣，觉得可能吗？我还能去踢足球？都开始要去，他们兴趣在那儿，所以这些孩子们有了兴趣，老师们只要用心去教，他们还是不怕吃苦的。

一年后，特奥足球队的部分队员代表河南远赴福建，参加全国特奥足球比赛，这是他们第一次走出河南。

记者：足球最好的成绩是什么？

吴拥军：咱们拿到了一块个人技术比赛的铜牌。

记者：这也算是零的突破。

吴拥军：这块铜牌回到了栾川，小县城里，大街小巷都传开了。一下子让学校老师和家长对足球有了信心、对体育有了信心；一下子让社会了解到了特殊教育，这群孩子们是可以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不过，在吴拥军看来，这些还显得远远不够。北京筹办2022年冬奥会、冬残奥会，点燃了全国人民的冰雪激情，也让吴拥军看到了能让这些孩子们走得更远的希望。

吴拥军：我们栾川有一个伏牛山滑雪场，我就一直想着能不能冬奥会有我们孩子参与的内容？一直到2019年10月份的时候，那天我闲下来登录到网站上一看，有一个全国特奥冬季项目的比赛，就是针对我们这些智障孩子的，可是报名时间都已经过了。我想了想，我说机会放弃了，可能孩子们永远就没有了，不能放弃。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们县里面的教育局、残联，我们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克服困难，要参与。

在各级部门的支持下，栾川县特殊教育学校的22名孩子得到了2019年全国特奥会冬季项目的比赛机会。

吴拥军：选好了队员，马上第二天就开始启动了训练，因为离比赛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要比赛了。

记者：从零基础到比赛三十天？

吴拥军：还不到三十天时间，这个过程是所有人想不到的，确实是太难了，教练教起来很难，学着很难。天不明就起来，天黑了还不想离开，这样去训练。

2019年12月，栾川县特殊教育学校22名孩子来到黑龙江参加比赛。东北的严寒让来自中原的孩子们始料不及。虽然已经穿上了最厚的衣服，但在比赛前一晚，还是有不少孩子冻病了。

吴拥军：很多孩子都发烧了，怎么办？老师们都说，每一个人都有好多个项目比赛，说咱们不参加了，有的家长决定说孩子不参加了。但这些孩子们不行，一个比赛都不落下，包括身体最不舒服的，他和我一个房间，起来一看，其他人都不在，他说都走了。因为这些障碍的孩子他没有太多的表达，就跑到电梯口，不回去，非得要去。没办法，我一个人又带着他，打个出租车，又跑到滑雪场去，穿上滑板要去比赛。正是孩子们特别珍惜这样出去的机会，想要证明从过去别人觉得他什么都做不好，要让自己的爸爸妈妈看到我可以做得很好，我可以让爸爸妈妈因为我而感到很自豪。

杨诺楠：俺们都生病了，都到赛场上，都坚持下来了。很多人在底下给俺拍手鼓掌，俺们挺开心，有人给俺拍手鼓掌，很快乐。

在这次比赛中，栾川县特殊教育学校的孩子们共摘得46枚金银铜牌，这样的好成绩超出了吴拥军以及所有人的预料。

记者：靠什么支撑能拿到这个成绩呢？

吴拥军：就像我说过的那句话，走出大山不容易，让这些特殊孩子们走出大山，更不容易。当那些自闭症的孩子需要爸爸妈妈几千公里陪着，就为了孩子参加一个冰雪比赛。当自闭症的孩子拿到了一个全国比赛铜牌的时候，谁去摸一摸，他都不让摸，握得紧紧的，他不和别人多交流。但是当这个孩子登上领奖台，拿到这个奖牌的时候，一下子表情、眼神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我去问他，老师去问他，家长问他话的时候，高兴不高兴？高兴。开心不开心？开心。开始直接跟你交流了。

令吴拥军欣慰的是，这几年越来越多的孩子获得了走出大山的机会，除在全国赛事中摘得106枚奖牌之外，还有7人进入第十二届世界冬季特奥会国家代表团和2026年冬残奥会运动员选拔训练营。栾川县特殊教育学校也获得了全国“冰雪运动特色校”“残疾人体育项目基地学校”等荣誉称号。诸多成绩的背后，身边的人也注意到，吴拥军的头发在几年之内几乎全部变白，只有参加重要比赛和活动时，他才去理发店把头发染黑。

记者：其实在这个学校，你也可以维持平稳运行就好，也没必要作这么多难，费那么多辛苦。那时候你评价过这样的两种选择吗？

吴拥军：我想过，想过非常多。每一次孩子们出去回来，我的心里都是想，可以了。

记者：这个可以了意味着什么？

吴拥军：意味着每一次活动结束，都想画个句号。但是就像刚刚过去的我们河南省的第八届残运会，我就又没放弃。

记者：但为什么新的活动来的时候，还会继续？

吴拥军：这些孩子们走出去的机会太少了。有这样的机会来了，再难，我觉得大家都会努力，不想放弃它。

除此之外，在吴拥军心里，还有另外一件新的事情要做。

吴拥军：就是孩子们这几年出去了，成长了，变化了。这些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以后，都要面临着回到社会，回去以后咋办？回到农村、回到家庭，他们怎么样能更有尊严、更幸福地生活呢？

记者：作为校长在这个教育期间能够负责，但是管不了一辈子。

吴拥军：是这样的，但是我觉得我和很多的老师是一样的。当看到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审视的不是单单他具体学习得怎么样，而是审视的是这个孩子的一生。

这几年，针对这些有智力障碍孩子们，栾川县特殊教育学校开展了职业培训的试点工作。

吴拥军：我们已经慢慢地让孩子们学习做饭、洗车，孩子们经过两年三年学会了，已有孩子就业了。所以这些孩子们经过学习以后，最起码他自己生活可以了。所以我觉得特殊教育最需要的是更多人了解，更多的支持。我还是想跟老师们一起再帮孩子们一把。

杨诺楠：我今年放暑假，我要离开这个学校。我想谢谢老师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很高兴，我会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