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闭症儿童都是数学天才吗？——自闭症儿童的数学能力与教育建议

新学期伊始，一位家长找到小学数学老师小晴说：“我的孩子诊断为自闭症。现在孩子进入小学后要学数学，但能学成什么样儿，我们完全没底。还得请您多帮帮他。”要怎么教自闭症孩子数学？当小晴向同事们请教这个问题时，大家的话匣子打开了：

“自闭症孩子数学很厉害的。有个孩子三年级就能做幂运算，简直是神童！”“但我教的自闭症孩子很难听懂课，作业更是完不成啊。”大家的讨论让小晴老师更迷惑了。自闭症孩子的数学能力到底是怎样的，对他们的数学教育又该怎么做？

自闭症儿童的融合教育

按照《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的介绍，自闭症（又称孤独症）的全称是自闭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这种神经发育障碍主要表现为个体在社会交流和互动方面的异常，并伴随有兴趣狭隘和重复刻板行为。2023年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调查显示36名儿童中就有1个被确诊为自闭症（2.8%）。国内一份行业报告显示我国的自闭症发病率约为0.7%（但考虑到我们的诊断资源严重不足，真实发病率可能会更高）。照此推算，我国的自闭症群体可能有千万之众。党和政府非常关注自闭症群体的生活质量，并重视自闭症儿童的融合教育。2021年教育部等多部委发布《“十四五”特殊教育发展提升行动计划》明确提出要“积极探索科学适宜的孤独症儿童培养方式，研究制定孤独症儿童教育指南，逐步建立助教陪读制度，为孤独症儿童更好融入普通学校学习生活提供支持”。

在这些方针政策的指引下，许多自闭症儿童进入普通幼儿园或中小学接受融合教育，而且各级教育单位也相应开展工作。但是，现在中小学幼儿园面临的难题是教师并不太清楚自闭症儿童有怎样的学习特点，以及他们有没有特殊的学习需求。这些问题直接关系到这些儿童的心智发展和学习效果，也是融合教育能否顺利开展的关键。事实上，国内外对自闭症儿童融合教育的研究很缺乏。以数学学习为例，国内目前只有很少研究者关注自闭症儿童的数学能力，而且尚未见到针对该群体数学学习的成熟课程教材。因此，学校教师面对这些儿童时表现得无所适从，仅是依据个人经验展开教学。文章开头小晴老师的故事，也是教师们的普遍经历。

自闭症儿童的数学能力

要清楚怎么教自闭症儿童数学，我们需要先了解这些儿童的数学能力有什么特点。在普校教育环境中，多数教师可能首先会想到对比自闭症和普通儿童的数学能力孰高孰低。对此，许多人或许会说自闭症人士都有很强的数学能力。他们的这一印象可能来自于经典电影《雨人》中自闭症男主角所展现的数学天赋。比如，他看一眼便能准确说出散在地上的246根牙签，还能一口回答出2130的平方根。其他许多媒体采访或个案报道也向公众传递出自闭症人士有计算方面（或者音乐等其他方面）的天赋。一些心理学和教育学的实证研究也发现自闭症儿童的数学能力非但不比同龄儿童差，甚至在某些方面（例如计算）还更强。

但是，另外还有很多研究显示自闭症儿童的数学弱于同龄儿童。例如，笔者所在研究团队新近发现4-6岁自闭症儿童的数量比较能力就弱于同龄普通幼儿（比较左右两组物体的数量多少）。有研究者汇总了以往的多项实证研究后发现自闭症儿童这一群体的数学能力总体上弱于普通儿童。需要指出的是，这些实证研究纳入的自闭症儿童都具备基本语言和认知能力，而且还能配合研究。事实上，有许多自闭症儿童（尤其是症状程度较重的儿童）甚至根本无法理解他们要完成的任务，也不能配合研究。这部分儿童的数学能力因难以被测试而尚未可知，但估计他们的实际数学能力并不乐观。总之，现在的实证研究并不支持自闭症儿童都是或者大多是数学天才这一说法。

自闭症儿童的数学能力不足可能有诸多原因。例如，有研究者认为部分自闭症人士有这样一种认知倾向，即更关注事物局部细节而相对忽略整体信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这可能致使他们对数学问题的整体理解和把握出现不足或偏差。其次，自闭症儿童在语言理解或生活经验方面的不足也使得他们在解决一些数学问题（如应用题）面临更多困难。再有，自闭症儿童因为普遍花费大量时间接受各类康复疗育，致使他们的数学教育和训练本身就比普通儿童要少很多；这也可能使得他们的数学表现更弱一些。总之，目前的研究提示自闭症儿童可能面临比普通儿童更多的数学学习困难，并有数学落后的风险。

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自闭症儿童的数学表现显示出明显的个体差异（也叫异质性），而且这样的差异甚至比普通儿童更大。这是自闭症儿童数学能力的另一个基本特点。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生活中的确能看到《雨人》男主角那样具有惊人计算能力的案例，但也看到很多自闭症孩子在数学和其他学科的学习中却非常吃力。而且，虽然自闭症儿童的数学和一般性认知能力（比如智力）有相关关系，但一些研究强调至少部分儿童的数学和智力并不处于同等水平，这使得他们的数学能力难以准确预测。当然，除了数学能力，自闭症儿童还在其他很多方面都显示出巨大的个体差异，包括动作发展、语言、社交技巧等。认识并尊重自闭症儿童在诸多方面的个体差异，应该是我们开展针对这一群体的融合教育的一个共识。

自闭症儿童数学教育的基本出发点

自闭症儿童的数学能力特点决定了我们对这个群体的数学教育应基于以下几个出发点。

一、自闭症儿童群体需要数学干预

自闭症儿童群体的数学能力总体而言不及普通儿童，这明确提示该群体有特殊的数学学习需求，而且我们有必要对这个群体进行额外的数学辅导和干预。虽然该群体中的确有儿童具有超常的数学能力，但这并不能作为我们制定针对该庞大群体的教育政策措施和教学方案的基本出发点。

此外，数学学习本身就具有较大难度，而且许多普通儿童在学习数学时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困难。儿童的数学（以及其他学科）学习困难及其伴随而来的心理压力很可能会引发更广泛的学习焦虑，进而损害他们的心理健康。加之，自闭症儿童本身具有社会交流沟通不畅的局限，所以他们的学习压力和困苦既不能有效表达也不能被他人很好理解，这很可能会加大他们出现焦虑抑郁等心理健康问题的风险。因此，我们尤其需要对他们的数学学习（及其他学科）进行更多主动关注和干预以减少他们的数学学习困难，进而减轻或消除出现心理健康问题的风险。

二、早检查早预警早干预

有研究显示自闭症儿童某些基本数学能力（如数量比较）从学前阶段开始就比普通幼儿弱一些。鉴于此，我们建议数学干预应尽早进行。目前各类康复疗育机构或者学校主要关注自闭症儿童的问题行为、社交互动、语言发展等（这些是他们早期就表现出的明显局限）。但是，他们数学能力在疗育中被极大忽略了。目前只有少数评估工具会涉及到自闭症儿童的数学能力；在干预实践中，数学更是极少被纳入到训练中。考虑到数学表现在个体中的发展连续性，我们建议从幼儿期起，老师和家长就密切关注自闭症孩子的数学表现，尽量做到早检查早预警早干预。我国教育部于2012年颁布的《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指出了学前儿童包括数学在内的核心发展领域，而且对每个年龄段儿童在每个领域应该达到的程度做出了说明并提供教育建议。幼儿园教师、康复机构治疗师、家长们都可以依据这份指南来大致评估自闭症幼儿在数学以及其他核心领域的发展状况，从而对孩子的数学能力做出基本判断。

三、 干预强度随自闭症儿童年龄增长而加强

随着儿童年龄增长，他们要学的数学内容越来越复杂抽象。此时除了要自己钻研思考，还需要和老师同学进行更多的交流讨论来支持学习。然而，这样的社会交流互动恰是自闭症儿童的局限所在。因此，他们的数学学习可能会随着年龄增长而越发困难。这也提示我们对该群体儿童数学能力的关注和干预强度要随年龄而加强。在学校学习中，教师不仅自己更多关注自闭症孩子的学习状况，而且还可以发动同学与之进行更多交流互动（例如定期的作业讨论、相互提问答疑）。这样的同伴学习对自闭症孩子的数学以及其它学科的学习大有裨益。

四、 注重个别化数学干预

自闭症儿童数学能力的个体差异比普通儿童的更大，这表明对这个群体的数学干预要注重个别性或差异性。虽然自闭症儿童作为一个群体的平均数学表现不及普通儿童，但具体到每个自闭症孩子时，我们还需仔细检查分辨，尤其避免任何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觉得自闭症孩子的数学都很强，或者都不强）。对每个孩子事先进行准确评估是我们对其采取何种教育措施的必要前提。再进一步说，因为自闭症孩子自身的一些特点，某个孩子还可能在数学的不同方面有不同表现。例如，一个自闭症孩子在数字计算上并无困难，但他的局限在于语言理解或社会生活经验不足，这可能使得他在回答某些应用类型的数学问题时尤其吃力。家长和教师需要针对儿童的局限制定具体的教学干预措施。

文首那位家长和小晴老师的困惑并非个例，而是为数众多的自闭症儿童家长和学校教师会遇到的情况。在国家为孤独症儿童展开融合教育的趋势下，如何提供适宜他们身心健康发展的具体教育措施和办法，是我们目前面临的且急需解决的问题。数学是儿童从幼儿园时期起就需要学习的核心内容，也是其他很多学科的基础。为自闭症儿童提供恰当有效的数学教育，无疑是整个融合教育工作中的重要一环。在这一过程中，多方协作是必要的。我们需要更多的基础科研和教育工作者研究自闭症儿童的数学学习特点和发展规律；家长和教师需要持续密切地关注孩子的数学表现和可能出现的学习困难与焦虑；教育系统和社区要提供更广泛的教育环境支持和服务（包括紧密联结家校社和科研机构，为自闭症儿童提供课后额外教育服务等）。我们要将自闭症儿童的融合教育放在家庭、学校、社区多层级生态系统中加以综合考虑和设计，以此助力自闭症儿童身心健康可持续发展。

推文中所提成果发表于学术期刊《Autism》：Li, X., Li, J., Zhao, S., Liao, Y., Zhu, L. & Mou, Y. (2023). Magnitude representation of preschool children with autism spectrum condition. Autism, https://doi.org/10.1177/1362361323118540    [SSCI，JCR一区，2022IF=5.2]